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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新有些惊讶,因为他本打算去猜单双数,他小时候经常和朋友玩这个游戏,对于数花瓣,他在行得很,一旦宋云贪便宜去敲树枝,那他便已胜券在握。
可偏偏宋云是个不贪便宜的人。
初新原地跃起,拔剑,用剑脊轻敲了一根梨树枝,又迅速在空中运剑旋转三周,收入剑鞘,梨花却已倾盆而下。
白色的花,白色的雨,却又夹着夕阳的残红。
宋云呆呆地坐了很久,在最后一片花瓣落地时,他才缓缓称赞道:“实在是好剑法。”
“过奖了。”
“看起来只是轻轻的一击。”
“因为它们本就是快要凋谢,本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的确,可你的敲击力度和击打位置,才是这么多花落下的关键原因。”
“说说看。”
“任何一个生命,其实都有弱点,而且在不同时刻,不同地点,弱点也会不同。就拿人来打比方吧,要击倒一个人,可能并不用什么武器,只需要一句话,一句让他崩溃的话,”宋云在解释,初新在听,“那句话呢,说得太轻,不足以将人压垮,说得太重,也反而会激发生趣和斗志,只有用刚刚好的轻重说到刚刚好的点上,才能产生最恐怖的效用。”
“这和我的一击有什么联系呢”
宋云微笑道:“梨花已经到了凋谢的时节,你那一击正是用刚刚好的轻重,打在了刚刚好的点上。”
初新的褒奖脱口而出:“精妙的譬喻。”
“不及你的剑术精妙。若是比剑,我怕是输定了,”宋云微微摇头,胜败之数,高下之分,从他口中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可我还是能猜出落下花瓣的单双数,因为我仔细数过了。”
初新实在很欣赏宋云这个人,言辞中肯,说话不卖关子,他整个人是相对透明的,没有那么多遮掩。
“一共落了九十二片,是双数。”
初新拍起了手,九十二片也正是初新数的结果,数下落的花瓣是件费神费力又考验耐心的事情,但宋云一点儿疲倦的意思也没有。他的眼神依然明亮,腰杆依然笔挺。
“如此说来,我赢了吗”
“事实上,”初新缓缓拔出了剑,剑尖上粘了一瓣梨花,“是九十三片。”
青黄的剑,粉白的花。
这回换宋云拍起了手:“原来你刚刚在空中运剑,就是为了不让这瓣花脱离剑身。”
“是,然而现在它已不得不离开了。”言罢,初新轻轻吹着剑尖。那瓣梨花便也慢慢落到地上,悄悄混入自己的族类之中,再也寻觅不见。
“我输啦!”他根本半点输了的样子都没有,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却又不像孩子那样斤斤计较于初新有些耍赖的取胜方式。
他甚至还在为与初新赌技而兴奋不已。
他实在是个君子,初新暗暗惭愧。
“第一局的赌法是你提的,那这第二局就换我了。”宋云起身,拍了拍屁股,向树林深处走去。
初新就跟着宋云走,他现在也已经断定,宋云不可能是无头案的凶手,甚至他还怀疑宋云星盟刺客的身份。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去刺杀别人他只会同人光明正大地决斗。
宋云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一指。
初新看见一间小小的木屋旁,有个驼背的人在沽酒。
“第二局,我们比喝酒。”
老张的酒绝没有一家酒馆的好,老张绝没有敏好看,但是老张也有老张的好处,他健谈,会开玩笑,了解男人的想法,他酿的酒口感不佳,却很烈很辣。
树林深处居然还有这么一个酒铺,初新实在没有想到,宋云提的赌法,他更是怎么猜也不会猜到,这就仿佛羊入虎口,用酒来堵酒鬼的嘴,恐怕是世界上最蠢的事情。
但是很快,初新就发现自己错了。
谁要是觉得自己千杯不倒,那才是真的蠢,尤其喝起老张酿的酒。
两小坛之后,初新的脑袋开始胀了。又喝了两小坛之后,初新的舌头开始大了。再接了两小坛之后,初新的喉咙开始上浮了。
宋云也并不好受,但是他的酒量明显要好得多,六小坛喝完,他只是有些语无伦次而已。
可是喝多了酒的人,哪里还记得要停下来呢
天色已经很暗了,老张点起了灯,火苗昏黄,春风沉醉,初新便开始哭,宋云挪着屁股坐到初新旁边,拍着他的肩膀,可是两个人说的话,谁都听不懂,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明白,但他们都知道,对方说完话,自己必须得回应几句。
要是喝醉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会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
初新和宋云几乎是同时醒来的。
醒来之后又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他们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身上全是臭气,还有棕色的不知道从谁的胃里倒出来的呕吐物,老张还在沽酒,招待客人,他并没有多为初宋二人分心,处理这种喝醉的人,他向来很有经验。
“第二局是你赢了,你的酒量比我的好。”初新弯了弯右手的五根手指,扭了扭脖子,试图缓解酒带给身体的酸痛和疲劳。
“可能只是因为我没有什么烦心事。”宋云并没有说下去,对于喝多了做了傻事丑事的人,他表现出了应有的宽容与谅解。
“这第三场赌局该由谁来定呢”
宋云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赧然道:“或许还是先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吧。”
黄昏,夕阳无限好。
漫步在无人的荒街上,初新的心情也很不错。
他希望这条街上的人能多些,这样他就能让更多人看见自己开心的样子。
热腾腾的水,合身的衣裳,可口的饭菜,都能成为春日黄昏里快乐的理由。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被通缉的犯人。
他更忘了他身旁也正走着一个被通缉的犯人。
直到他看见一队虎贲军,这种感觉就像刚买的新衣服沾了污泥,刚酿的好酒里落进一只苍蝇。
“你们二人,速速束手就擒。”虎贲军士都戴着头盔和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从谁的肚子里冒出来的。
宋云沉声道:“第三个赌,不如就赌刺杀之术,看谁能杀更多的人。”
初新还来不及说话,宋云已经箭一般冲了过去。最靠近初新的战马嘶鸣起来,前蹄离地,背上的虎贲军士被甩下了马背。战马疯了似的朝前奔去,红色的汗,红色的血。初新隐约看见马肚子上有一道剑伤。
好快的剑。
周围的虎贲军士皆已拔出自己的剑,但全都不够迅速,宋云的剑已经直直地刺向落地的那名虎贲军士。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剑没有刺入胸膛,却刺入了剑鞘。
初新的剑鞘。
虎贲军士的剑并没有击飞宋云,而是纷纷被一柄剑击飞。
初新的剑。
瞬发的一切停止了,所有人都看着初新。
初新微笑着,朗声道:“我二人要取你们性命易如反掌,但是我们今天心情不错,不想杀人,赶紧滚蛋。只要你们不言不语,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虎贲军士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荒街上又只剩下初新和宋云两个人。
他们在平时或许的确是忠诚的战士,但是在生死的当口,人心很难禁得起考验。
“你不想杀人”
初新摇摇头。
“既然你不想杀,又为什么要阻止我”
初新低着头,摩挲着自己的剑,缓缓道:“我摇头,并不是说我不想杀人,而是否定你的问话。”
宋云皱起了眉头:“那你想杀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初新的脸上突然涌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敬畏,像是无畏,像是看见了神明,又像是成为了神明,“人的性命,没有人能随意予夺。”
宋云不语半晌。宋云又突然问道:“你没有杀过人”
“是。”
“你这样的身手,要杀个人再脱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初新并不否认。
“而且你还是个剑客,你却没有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