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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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中的贵客出了趟门，但府中下人们胆战心惊的日子却并没有因此而到头。
刘德海的百年寿宴，办得无比风光，即岳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请了。
府中下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跟蚂蚁一样，勤勤恳恳地忙碌着，井然有序，不敢有一声怨言。
不同于这些蝼蚁，刘府的公子小姐却早早地换上了最精致华美的锦衣玉服，开始在府中各个风雅之处作诗弹琴，为的便是在刘老太爷面前露上一回脸。
昔年刘老太爷刘德海官至内相，平日里最爱附庸风雅。
如今五世同堂，小辈们仍不忘投其所好，不管平日里会还是不会，精还是不精，横箫竖笛，拉弦弹唱，一个个都鼓着劲儿，露上几手。
为的这一场百年寿宴，刘府就跟被加满了薪柴的锅炉般，热火朝天，唯一算得上平静祥和的地方，只有府中最为偏僻的客院。
客院之中，有个少年正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地揉着面团。
“小哥儿，你看……这样行不行”
一旁的桑儿小心翼翼地捧着颗圆滚滚的糯米糍，她并着两只手掌，掌中捧着颗雪白圆滚的甜点，但神色紧张却又略显严肃。
姑娘身材娇小，比林云矮了整整一个头。她努力地仰着脖子，托着甜点，要是此时有哪个不知情的人闯进来，怕是要误会姑娘这是在给林云上供。
但凡吃食，无一不是讲究新鲜。每样两百斤的甜点自然不可能仅由少年独自完成，因此在寿宴前三日，刘言便给少年派了七八个心细手巧的丫鬟打下手，其中便有桑儿。
如今这些丫鬟全都围在林云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还时不时还会瞧上厨房里的林云两眼。
当然少年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莺莺燕燕般的姑娘并非在看他，而是在看他手中的面团。
只可惜，庖厨一道之所以又名为“烹调”，除了“烹”还得有“调”，其中技巧亦如练功修行，要么靠悟，要么靠教。
一群七八个人各怀心思，倒是桑儿做到了目不斜视，只有在一些复杂生涩的工序难题上才会来请教林云。
林云的把每种甜点都细分成了不同道工序，而其中最为关键的部分还是他亲自操刀。
身处底层，所谓道德比起生存来说，确实只是一纸空谈，所以他并不怪罪这些想要偷师的丫鬟。
只是同样也不意味，他允许别人“偷”走属于他的东西。
达则兼济天下，少年并不吝啬于教会别人谋生的手段。好比做甜品一事，形式翻来覆去也无非便是团子、酥饼、糖水之类，而材料更是常见，但凡有个把银钱，便能在城西的粮食铺里买回好几斤。
可城西的甜品铺少说也有十来间，并没有哪两间铺子卖的东西一模一样。
方子是死的，工序是死的，但人却是活的。
这才是学也学不会，偷也偷不走的秘诀。
所以在这一点上，林云果然还是喜欢桑儿这种活得通透的姑娘。
人心往往如此，自己不需要的东西送人倒也无妨，只是不由得人不问自取。
而此时捧着“供品”的桑儿，在得到林云的认可后，头也不回，打算回院里继续做搓丸子的活。
只是没想到，林云叫住了她。
“桑儿，我手头上有些忙不过来，你去外头喊个人进来帮我。”
桑儿这才抬起头来，抖了抖睫毛疑惑地望向他，“小哥儿”
“喊个可靠的，你不是也想学吗”
“啊”
没想到桑儿并没有喜出望外，反而是有些吞吞吐吐。“不瞒小哥儿，我确实想学，但这是你赖以营生的活计，我……”
姑娘说到这里，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要不等桑儿凑够了出府的银钱，小哥儿请我去糖水铺子里干活便是。”
桑儿说出这句话之前还是万分犹豫，可直到话说完，她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股轻松与坦然。
不属于她的东西，还是不应该妄想。
“赎身银子是一百两，你进刘府八年，月银加上打赏存了六十两银子。前些天不是都拿油纸包了，扔我米缸里了吗”林云低头看着满脸吃惊的姑娘，不疾不徐道，“等你再存个一百两，怕是我的铺子早就黄了。
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桑儿姑娘为人实在，而我缺一个打下手的。米缸里那包东西，我还回你的柜子里去了。
当然你也别惊讶，就跟知道你入府八年一样，你的房间是哪个，其实问一问能知道。”
为打探刘虎的消息，平日里最不爱说人闲话的少年，几乎快要把自己变成了个好闲话的碎嘴皮子。
桑儿杏眸一转，这才觉察到少年的不一般。
可她终究只是抿着嘴唇，把心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该问的事，她不会问。
“喊个实在的，能学多少看本事。上回秦仙子的事情你没说，但我知道，厨房里有几个做事的，当场被棒打而死。
如果有选择，你当真愿意继续待在刘府
现在我只是给了你另一种选择，选不选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而且到了明天，我会将你们这一批人都换掉。”
桑儿听了更加云里雾里，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秦仙子那回事，确实对她的影响极大。
林云之所以这么做，有两层考虑。第一层是为了不过于暴露自己。
虽然他混进刘府已有六七日，但毕竟为保证东西新鲜，这每样两百斤的份额需要赶制，顶多不能超过三天。这么多的工作量若是都由他完成，这才是不正常。所以他才向刘言要了七八个人。
如今分工之下，仅是一天便有八九十斤的成品，秘境里的小白与阿竹为此，就差没欢呼雀跃地相拥而泣。
至于第二层，却是为了保护这些人。
毕竟接下来的事情，他终究是要与刘府为敌，倘若一不小心暴露，自己都会落个身死的下场，至少别弄出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所以任何跟他有接触的人必须换得非常勤快。
夜里，刘言带下人运走东西时，林云就将换人的事情提了。
少年嘿嘿一笑，尽可能表现得狡黠与市侩，道：“倒不是她们事情做的不好，刘大人曾品鉴过，其实做得不错……只是……只是……”
林云眼中滴溜溜转了转，越发笑得卖力而讨好：“这方子毕竟是我的……为了老太爷寿宴……这才由别人经手……”
刘言鼻孔里微微喷着气，刻意控制收敛，这才没将嘴里的嗤笑发出声来。
“也是也是，毕竟人多眼杂……明天我再挑十个丫鬟给你。”
林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目光讪讪道：“那就多谢刘大人。只是这后天……最好也是再换一批人。”
刘言听了，终于忍不住抚掌哈哈大笑。
“好说，好说。”
仿佛是井口市侩的蝇营狗苟逗乐了高高在上的刘家二老爷，刘言转身时不由得将金算盘甩得噼啪作响，声音听来就很愉悦。
直到刘府的人离开，少年这才从皮笑肉不笑的紧绷里，渐渐松开了脸上几乎快要因为假笑而抽筋了的肌肉。
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