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送往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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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一道下山，夜中紫霄山的路异常难走。

依旧没有御风。

他愿意跟我一道下山，愿意今生今世同我在一起，我愿意再次封印那颗寒冰之心，回到最初见到他的模样。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够封印它，有的，只是他对我的深情爱恋。

原来命运，真的可以打破，没有什么瞬息万变，没有什么生离死别，若说真的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在离去前，没有同他的小师妹告别。

我们缓步在黑暗中的青石台阶上，一步比一步更低，将暗夜中苍劲挺拔的紫霄山抛在脑后，也将，那雄伟端严的紫霄宫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时间早晚而已。

临近山顶的歇脚亭中，一个黑影似乎站了很久，迎了上来。

我们都是一愣，住了脚步。

平静的声音传来，“师兄，这……就要走了……”

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却感受不到小师妹的悲伤。

“是……”他回望了一眼山顶，抛掉了什么一般，“早走，大家都好。”

“千山万水，终有见日，师兄珍重！”

她言语间的丝丝愁绪，飘零在夜晚的山风中，随着她转身上山的背影，愈发沉重。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汗津津的温暖从指间传来。我回握上去，十指相扣，缓缓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师妹！”他喊出了口，“保重！”

相向而行，交点过去，就是渐行渐远，悲哀，浸透了我明明寒冷的心。

我再回头去看小师妹的背影，却被隐没在苍山松柏之间，只听得“嗒嗒”的脚步声，却再不见人。月色朦胧，灰暗了来路。我想开言提醒她山路陡峭，却生生住了口。离别之人，怕什么山路陡峭，纵脚下悬崖万丈，亦无心路曲折。

她自始至终没有同我说一句话，我却觉得，她所有的话，都是对我说的，她是在说，让我好生珍重，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好生，照顾他。至于相见，更像是一种寄托，和向往。

他的选择，看起来是那么的轻松，却是一辈子的决定，再难更改。一如小师妹所说，“千山万水，终有见日”，如果真有见日，又何有感伤，如果终有见日，见之前的日日夜夜，都是痛苦折磨。

我扪心自问，若是我，若是他阻拦的是我，我肯不肯为了他的阻挡，放下万年传承，千万血债我肯不肯，如他师父一般，收了全部的冰雪真元，任凭他随他师父而去，同他师妹，一生一世在一起。

我不知道。

但现在，为了他的情谊，我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可放弃。

我知道，纵然夜中的山路难行，有他在身边，我可以看见，明早绚烂的晨光。

从山顶到山脚，我们都没有开口，静寂像是笼罩在我们头顶的封禁，一出声，便直压灭顶。

林中唯有虫儿细鸣，似乎一路相随，却又高低不同。我曳着长长的裙摆，任它在青石板上拖过。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走这条路，我的每一步，都会走向更光明的远方。我不在意它沾染了这里的尘土，终究会有一个地方，让我洗净一身红尘，尽情地歌舞欢笑。

唯一担忧的，是他的心思。

我知道，无论如何决断，于他而言，都是割舍。

将到山脚下，因了这一分神，我脚下一滑，他稳稳地扶住我。双目对视，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担忧。

和我的一样。

我扑在他怀里，浑身颤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我感到他全身一颤，捧起我的脸，看着我满眼泪痕，温和地说，“我要回去，随时都来得及。但我的选择，是你。今生今世，携手相伴，天下为家，不再踏入紫霄山一步。”

蠕动着双唇，我不知如何作答，眼前的这个男子，认定了我，就是一生一世。以往，无论是在十里桃花小屋中，还是十里荷花小舟上，他都从未如此坚定地表达过他的心思，却就在我想要将自己冰封的时候，他送上他全部的炽热。与其说我的寒冰之心是我因了他的情谊而封印的，不如说是他的温度，融化了万年寒冰。

此后的生生世世，我只会感觉到温暖，永世不绝，永生不断。

穿过山下的小镇，东方刚刚有鱼肚白，星点有人家的炊烟袅袅而起。我们悄声走过村中的小路，放轻脚步，只盼无人发觉，便就此走过。

我心中想的，自然是奔向我所向往的世界，越快越好。他，大概是不想再面对自幼玩耍的小镇，不想，有那么一次心心念念的过往，只想把它留在记忆里，而不做告别。

不做告别，便永不相绝。

我当时不懂其意，也没有想到，他同紫霄山、紫霄观，同他的那些同门们，也一样，没有告别。

他，应该也完全没有想到。

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小镇，看到大片的田菜绿油油地在园中，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内中还传来梦中呓语。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平淡的幸福，一个念头强烈地涌上心头：倘若，我们不是修真人，他不是名满天下的紫霄观得意弟子，我不是天雪宫万年寒冰之心的传承者，我们只是普通人，居住在这个小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闲来侍弄房前的小菜，田里干活归来，家中的黄狗围着脚旁打转……

沉浸在幻想中的生活里，没有注意一声“咯咯咯”的响亮鸣叫，打破了这个小镇晨起的安宁。

耳畔传来他低声催促，“快跑！”手臂被拉起，脚下加速，不由自主跟着他跑了起来。

这是紫霄山的范围，依旧不能御风，但我们的速度足以把被高亢声音叫醒的村民们甩在身后。

我还是回头去望了望那只大公鸡，它有火红的羽毛，高高的冠子，昂首阔步，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优哉游哉地徘徊在它的领地上，无人可以侵犯。它就是领地上独一无二的王。

不像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因了它一声高叫，仓皇而逃。

我哑然失笑。未来的日子，我就可以如那只大公鸡一般，自由自在，随意妄为，不必顾忌任何人的眼神，不必在意任何的禁忌。

只要不踏入紫霄山，天下，再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