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浪子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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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偎在桃林中的日子过得很快，地上汇聚的溪水流成一条小河的时候，夕亚的伤完全好了。

我们离开的那个早晨，阳光大盛，桃林中娇艳的花朵间长出繁茂的绿叶，我恋恋不舍地回顾那间桃花小屋，虽然上面已经没有桃花的痕迹，只剩点点枯萎的花蕊，昭示着它曾经作为桃枝的存在。

前一天刚下过雨，桃枝被冲刷得一尘不染，我抚摸着每一根枝干，想着当初他们被我砍下来搭建小屋的模样，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他们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却要弃他们而去……”

夕亚俯下身子揽住了我，“等咱们有了定所，就回来把这间小屋搬走。”

他说的话给了我好大一颗定心丸，我破涕为笑，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一步一回头，直到走出太远，桃林阻隔，群山蔓延，遮挡了我的视线，让我再也看不见这间小屋。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再也看不见这间小屋了。

如果当时我们选择留下来，我不知道事情的发展是否会偏向另一个方向，但世间之事，又有什么如果。只有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年年盛开。

我们在天地间随意闯荡，那是我非常快乐的日子，经历了那段日子，我才知道，以前的快乐，都不是真正的快乐。真正的快乐，是有欢喜有忧伤的，那份小心翼翼守护的快乐，打心底里绽放出花朵，愈发芬芳妩媚，沁人心脾。

他果然带我去看了十里荷花。我少见的看见水。那么宽阔无边的湖面，一望无际的田田叶子，密密匝匝高低开着无尽的荷花。

我看得呆了，他不知从何处寻了一艘小船，将我拦腰一抱，飞身落在船头，长篙一点，飘出数丈。小船船头吃水，溅起一众水花，我的裙摆贴在腿上，惹得我又是惊叫，又是好笑。不多久，我便坐在船头，踢踏着水面，任湖水在我脚面流过，我荡着双腿，趁他不备，故意踢起些水花到他身上，待他转头，又假作不知。

夕阳西斜，我们的小船划到藕花深处，我尚在看红霞美景，他却一个沉身落入水中。我不会游水，吓得又喊又叫，却见他扳着船舷冒出头来，手里握着一个又粗又长的莲藕。

他把莲藕放进舱中，发梢还滴着水，甩甩头发，抹了把脸，冲我微笑。傍晚的红光映衬得他脸上红彤彤的，我忘情地去触碰他的脸，他却揽住我的后颈，翻身上船，托住我的后脑，温柔又霸道地压过来。有什么，落在我的唇上，我的心内一阵迷乱。

那一晚，我们并肩躺在船头，任小船随水飘荡，看天上夜幕暗沉，星光灿烂。

荷风阵阵，清香扑鼻，展眼去无尽的夜空星光密布，一如他的眸子深邃迷人。

我将头枕在双臂上，静静听不知何处的虫儿鸣叫，听湖水激荡船底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静谧，那么淡然，我慢慢合上眼睛，用心去感受曼妙的环境。只觉得从心底冒出来的都是幸福，洋溢得无法不流出。

他问我，“十里桃花和十里荷花，你喜欢哪一个”

我不假思索，“都喜欢，因为有你。”

耳边呼出的气突然变得炽热，耳上柔软温润的吻袭上来，一阵迷醉。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了一年，我们踏过大江南北，见过大漠风光，见过大海辽阔，见过高山俊朗，见过瀑布低唱。有他在身边，我的日子突然鲜活起来，变得有滋有味。我突然明白为何离别会落泪，那些出现在记忆里的美，难以割舍。我只愿今生今世，都可以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我从来说的都是“生生世世”，但他说，今生今世，就是永远。

随着游荡时间的增长，我明显感觉到夕亚的心情日渐沉重，常常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眼前无论是何美景，似乎都不在他的心上。

我不知道他的悲伤何来，但我隐隐感觉得到，他对师门，并非置之不理，反而有深深的牵绊，深到，难以述说。

在他发呆的时候，我努力去想我的来路，头脑中只有一团白色的东西，难以触碰，无法感知，没有记忆。仿佛天上的冰雪，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印记。

天山，对，我看过那么多盛开的花朵，我见过那么多绚丽多姿的场景，我心里唯一与他无关的牵挂，却是那冰冷的寒冰之上，雪花飞舞。似乎有什么，在召唤。

在他第三次夜里独自坐在山坡上发呆，我悄悄走过去，对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同你一起。”

我至今仍然记得他眸子中突然大盛的光彩。

或许，命运的轨迹无可更改，即便我阻拦他的归程，大概也无法更变命运给我们的安排。而归去，注定是一场坎坷，结局注定，是悲剧。

我看着他欢快得如一个孩童，在山坡上又叫又跳，在空中划过一圈圈银光，又迅速地立到我身前，哈哈大笑。整个山坡被他点亮，出现一个又一个的银点，燃烧在空中，划破了整个夜晚，黯淡了夜幕的星光。

站在山坡上，我静静地看着他笑闹。

我一向喜欢他的笑容，我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寒冷，这一次，我却在春末的夜中，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似乎有什么，一点一滴浸透我的心，撕扯掉我觉得最重要的东西。站在地上的光脚，突然冷透全身。

勉强让自己挂上和他一样的笑容，我跑下山坡，他张开双臂等着我。我扑在他怀里，他抚弄我的长发，轻轻吻我的额头，对我说，“你懂我，你真的懂我……”我感到有热乎乎的东西落在我脸上，看见他落下的眼泪，明晰地知道他的去向。

“阿狐，我们回去，让师父给我们主持婚礼，我要昭告天下，你是我夕亚的妻子，是我夕亚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不住地吻我的额头，我却在心里想，我不要全天下知道，我只要天地为证，我只要冰雪知道，只要那十里荷花、十里荷花知道，我只要……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望着天空明灭转淡的星光，我告诉自己，纵然天下知道与否无关紧要，但他的师父，一定要知道，那是他的期望，而我，有他，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