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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街,永宁寺,寺旁有宝塔,时人更喜欢称为浮图。
浮图入云,九层,离地千尺。
塔分四面,每面三门六窗,门扉漆成了红色,各钉着五行金制的钉子,飞檐上悬挂着五色的铃铛。
风高夜长时,铃铛发出响动,十余里内的人都能听见清脆的声音,像是江南溪流的浅吟。
也在风高夜长的时候,一个身穿猩红长袍的人来到塔前,双手合十,低低地唱起了歌谣。
那歌谣或许是用波斯语写的,或许是用天竺语谱的,没人分辨得出。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受到关注,因为他用这样的姿势站立了整整六天,不吃不喝。于是他的身后开始聚集起信众,他们也跟在他背后,虔诚地哼起他用喉咙最深处发出的曲调。
很多人半途放弃了,饥与渴,困与乏,像是噬人的猛兽,那是与诱惑截然不同的恐慌,直接能够撂倒一个健康的人,是心智无法控制的。
没有谁能够六天六夜不吃不喝不打盹。
正常人的生命在第四天左右就将因此而终结。
可他仍是直直地站着,同样猩红色的帽兜遮住了他的脸,没有谁看得到他的表情。
这让人们对他更加敬畏,开始期待他的下一个动作,下一句话。
第六天的黄昏,靠近他的信众艰难地听见了他的低语。
于是洛阳城传遍了达摩的故事。
他来自荒裔,年一百五十岁,从南海水路来到神州,起先入梁,与梁武帝话不投机,仅用一根苇条就渡过了长江,来到北地。
你相信有人活了一百五十岁吗你相信有人能用一根苇条渡过滔滔长江吗
洛阳的酒肆满是这样的问题,但是相应的解答却更多。
既然他不吃不喝不打盹地站了六天六夜,做到了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没有其他神奇的方术或是本领
这是最让酒客们信服的答案,人本来就偏爱奇异的故事,本来就喜欢追随奇异的人物。
初新见到达摩时,已经是他在永宁寺旁的第五个晚上了。初新看着那些信众,轻声感叹着,从无人追随到众人景仰,或许只需要这五天的站立。
他们只看到了猩红的长袍,却根本不了解猩红长袍下藏着什么。
不了解,又为什么会崇拜与追随
初新很快就想明白了:恰恰是因为不了解,所以人们才会崇拜和追随。
达摩开始在洛阳城传授禅教,就在富丽堂皇的永宁寺,信徒挤满了整个寺庙。他认真倾听每个人的疑惑,有问必答,传法由清晨至深夜,无间隔,不休息。出自他口的见解不凡,却又通俗易懂,让人感叹,似乎只有一百五十岁的高龄,才能说出这样精深的佛语。
圣上被惊动了,亲自来到永宁寺接见达摩。
难得一见的,达摩摘下了猩红色的帽兜,是一位秃顶老者,长着一圈蜷曲的络腮胡,似乎是天竺人的相貌,也像是波斯胡人的模样。
这样貌虽只寥寥数人见到,但已被众多的人猜想到了。
这两个平常根本见不到脸的人,在永宁寺谈论了很久。
两人的对话让民众浮想联翩:一个是一百五十岁的得道高僧,一个是北魏盛世的领袖君王,他们究竟会谈些什么
“我猜呐,圣上会问达摩大师普渡众生之法。”有的香客如是说。
“普渡众生似是妄想,我倒是觉得,他会问大师如何昭德行施教化,如何敬神佛修来世。”有的香客纠正道。
“来世哪有什么来世啊。如果我是圣上,我会问大师如何活一百五十岁还能活蹦乱跳的。”一个姑娘插嘴道。
皇帝问得最勤最多的,的确是长寿健康的法门。
但是这样的答案自然不被众香客买账,他们不理会这个姑娘,汇入巨大的永宁寺门,成为了人海的一滴。海的那头依然是达摩,披着猩红的长袍,帽兜与阴影埋着他的脸。
姑娘抿了抿嘴,没有其他动作,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背靠着永宁寺大门的巨柱。
这是个早晨,初新没有在一家酒馆,自从与元欢一面之后,他就很少在一家酒馆喝酒了,而是开始在洛阳城四处走动。
他相信一些事情正在发生,这是剑客敏锐的直觉,而漫无目的的闲逛,就是他的应对办法。
走路能让神经松弛下来,能保持身体的状态,更重要的是,可以在游走时收获许多奇怪的讯息。
现在他走到了永宁寺,也不经意间听到了姑娘和香客的对话,初新很好奇,为什么她站在门口,却始终不进寺里,不像其他的人一样,请达摩解惑。
他忍不住问她:“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看向初新,像是听明白了他的疑惑:“我没有什么要问那个穿红袍的人。”
“哦”
初新看着她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忽然笑了,初新这时才发现,她是个很美的姑娘,皮肤很白,鼻梁很挺,眼睛很大。初新听说有些美人落泪很好看,有些美人心口疼很好看,也的确有些美人笑起来很好看,他现在已经很肯定这一点了。
宝塔的铃铛在风中摇动,洛阳城的石路上人来车往,寺旁种着红色与紫色的花,花香追逐着铃铛的声响。
笑的确是种有魔力的东西,尤其在经文声飘荡着的春天,尤其又是她这样大眼睛的姑娘泛起的笑。
这样的笑容,是从眼睛开始,是月亮自如的盈亏,是水分与桃花的拥吻,一点点生发到脸上各处的。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刻,恐怕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勾摄初新的心魂了。
这笑也便足可成为缘的源了。
面对一个很好看的笑着的女孩子,你会怎么做呢
大胆的人会去问她的名字和住处,自信的人会回报以自己的微笑。
初新既不大胆,也不自信,他只是愣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这是他的习惯,一旦想得到什么,他就会开始掩饰这样的想法,一旦要掩饰什么,他就会低头。
等他抬头时,她已经不见了。
初新在心里哂了自己一句:见到好看的姑娘就成了个孩子。
这岂非是他这个年纪男人的通病
他往寺门里望去,猩红的身影如同磐石,像上古时代就屹立于斯,不摇不动。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嘀咕了一句,最近的怪事的确很多,自从他来到洛阳,每一天他都在看窗外的人群,每一天他都能察觉到,窗外的兵士、马匹、商客和外族人,虽然装束不同,身型各异,却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向着城外移动。
在出城最多最频繁的一天,达摩出现在了永宁寺前;五天之后,初新不再见到出城的兵马客商,那三个奇怪的人出现了;当初新不再去一家酒馆喝酒的时候,达摩也不再立于佛塔之前。
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却莫名其妙地头尾相接着。他把剑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他不明白自己的剑究竟为什么惹来了关注,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铜剑,比起现如今的钢制剑短了一些,是会稽的一名普通的铸剑师打造的,那位铸剑师没有很大的名气,也没有什么优秀的传人。
会不会是他们误以为这是越王的三把宝剑:巨阙、毫曹和纯钧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初新忍不住哼起了流传在自己家乡的歌谣,关于卧薪尝胆的句践,功成身退的范蠡,倾国倾城的西施的歌谣。
那真是一段极富戏剧性和浪漫气息的传说。
初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无论这三个人来意如何,初新都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他是一名剑客,剑是简单的,剑法是简单的,所以他喜欢简单的事物,也就不愿意存有过于复杂的念头。
理由也很简单,复杂的念头会减慢出剑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