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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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黎回到兰苑后，让裴英在门外候着。她自己跑去书房，把袖子往上一绾，小手一挥，娟娟小字，洋洋洒洒，一盏茶的功夫，将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条送给了裴英。

“裴大人，这上面都是小女所需日常用品和作画工具，劳烦大人准备了。”杏眼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笑意地对着裴英说。

裴英展开单子，眉头一紧，这单说作画的东西就没有一件是便宜的，光宣纸就列了好几列！单轻似蝉翼白如雪的徽宣，就十丈。更不用说镇纸石了，她直接点名要了南域才有的蓝田镇纸玉，甚至还要了十多把梨木雕花的空扇面。

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想让小爷我为你办事，你就得掂量下你身上的钱袋够不够分量。

沐王看到这张单子的时，纠结片刻，还是准了，让裴英交给李管家。

李管家本名李梓，是看着沐王长大的，当年白宗派人接走祁沐萧，他随行一同去了白宗，照顾起居，一住就是将近二十年。如今他年事已高，沐王敬他，只让他管管账目，他儿子李善主操琐事。

李梓看到这张单子的时候，眉头一皱，荷包一紧，虽然银子不是他的，但是这些开销也会影响王府的其他用度，最后也是无奈的把单子交给李善去采购。

当夜，夏夜无风，云遮月。

洛黎早早地打发了园沁，去书房里写了一封信，拿浆糊封好，收入怀中。她瞧着夜色深了，便纵身一跃，飞到了房檐上，悄无声息。

她环视四周，发现并无异常，随即迅速一跃，跳到远处的房顶上，彻底与黑夜融为一体。

兰苑外不远处的暗处里，清冷的声音传来，“跟去看看，不要打扰她。”

裴英点了点头，遁入黑暗。

洛黎武功废柴，轻功却是极佳。

她的轻功这么好，也是有缘由的。

前几年还在青鸾峰长住时，她丹房偷药，翘课，无恶不作。作为一个劣徒表率，师叔、师祖对她是咬牙切齿，可碍于她师父护犊子，只得让自己弟子远离这个祸害。

除此之外，还有一法——责令她四个师兄寻尽理由带她出山，名曰带她历练，实则就是为了支开她。

而那四个师兄当然乐意，归元山庄内规矩繁多，下山就意味着自由。几人争着抢着带他们的小师妹出去，几人皆是，每次出去都嘲笑她拖后腿。

洛黎自小好强，不甘心。她要求大师兄苏芮教她，又苛刻自己，苦练轻功，一年的功夫就已修得炉火纯青。

那年她师父从南域回来时，见她有所长进，十分欣喜，特意把南域寻到的灵剑——绝凡赏给了大师兄。

洛黎一边施展轻功，一边走神想到以前那些青鸾峰的旧事。

经此磨难，她有些想回去了。这次走了一年有余，大师兄的孩儿也能走路了吧，二师兄的丹药也一定积攒了很多了，四师兄的肯定新添置了很多皮相。

她鲜少穿这些女儿家的衣物，在山庄时，只有派服。且庄规森严，不许弟子穿金戴银，更不许穿山庄派发之外的衣服。

多年的习惯已经养成，如今穿上这不伦不类的衣服，不但她身上觉得碍事，心里也有些别扭。

沐王给她送来的衣物，也都是一些女儿家的纱裙，没有中性衣物。她走到半路，嫌纱衣兜风，从裙摆扯下一条，把胳膊的袖子束起。

一炷香后，城西别院

这是师父置办的院落，不大，就三间厢房一处正厅，位置也比较偏僻。从外面看，这个小院子和巷子里其他的院落一样普通，但是进去就不一样了，地砖、木梁等都是很好的材质，师父一直都是一个讲究的人，院子里的小花园自然也是布置的精巧别致。

远远地，她瞧到院落里灯笼还亮着，洛黎心急，加快步伐。

院内已经有一个小人出来迎接她了。

洛黎落至院中，小人速度极快，跑过一把抱紧她的腰。

“洛黎！”小阿奴紧紧地抱住她，真的是紧紧地，搂地洛黎都快喘不上气了。

“小阿奴，有没有想我？”洛黎拍了拍他的脑袋，小阿奴已经快长到她肩的位置了，过不了两年，估计就会比她高了吧。

“你可是回来了！这么多天去哪了？有没有受伤？”小阿奴声音颤抖的用蛮语问她。

她有些自责，此次一别多日，还差点害他遇险。

“姐姐错了，姐姐向你赔不是。”洛黎用北蛮语回他。

“阿奴以为你出事了，阿奴茶楼的人说，有个男子在洛水溺水死了，也叫罗离，可他是男的，阿奴知道不是你。可你到底去哪里了？”小阿奴急切地问，突然他警惕的盯着洛黎身后的房檐处，“洛黎，那有人。”他敏锐地嗅了下，补充道：“是个女人。”

“嗯，不管她，不碍事的。”她拉着小阿奴的手说：“你看我哪里都没受伤呀，我们进去说吧。”

小阿奴这才放开她，点点头，但还是警惕的盯着那个地方。

她牵着小阿奴的手，走到内屋，然后简单说了下她的事情，当然避开了那些危险的事情，只说了自己为了进书画院，找到沐王举荐她，仅此而已。

小阿奴一直眉头紧锁，当他嗅了嗅洛黎，确定她没什么事后，才恢复了正常。

他的嗅觉和警觉异于常人，他是狼的孩子。

初见小阿奴，还是五年前，在蒙地皇族猎苑。

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孩子被人拿铁链拴住，像狗一样在地上与其他猎犬趴着，目光凶狠异常，对陌生人很敏感。洛黎见他骨瘦如柴的身子上到处都是鞭伤和淤青，破破烂烂的鹿皮遮体，触目惊心。

当时她站在师父身边，本是要随行狩猎，可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离去，那孩子抬头幽幽地望了她一眼，对她呲起牙。可不管再怎么不堪，不管他再怎么故作犀利，洛黎却一眼瞧见他那双眼睛，依旧如孩童般纯洁炽热。

她年轻气盛，从未见过人可以被如此对待、践踏。同样小小的她拔出短剑，试图将拴住那孩子脖颈处的铁链斩断。

可那北蛮的精铁哪里是说断就断的。

洛黎的行为惹怒了那孩子的主人，对方当即就把猎犬放开去攻击她。见洛黎可能有危险，在一旁站着的师父终于出手，只片刻功夫，那些猎犬便都一命呜呼，最后师父拿出了北蛮王送给他的皇族令牌让那贵族闭了嘴。

之后师父心善，用一些银物把小阿奴买了下来，前主人命人送来一张羊皮纸，上面写了男孩的名字和身份。

他叫阿奴，阿奴在蛮语里代表狼的孩子。

小阿奴是个孤儿，被狼群养大，他是在这个贵族狩猎的时候被抓住的，连话都不会说。正因为他是狼孩，小阿奴性子野，嗅觉、视觉极为灵敏，干不了伺候人的活，那北蛮贵族就把它当猎犬一样奴役。

事后当晚，在皇族的营帐外，师父将羊皮纸给了她。她却当着小阿奴和师父的面，把那张羊皮纸扔进了身旁的篝火。

“区区一张羊皮纸，凭什么可以左右他的生死……师父，徒儿要他自由，他是属于他自己的。”洛黎看着小阿奴，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有说不出的疼惜。

小阿奴紧紧拽着洛黎的衣角，不会说话，却心意相通。

“看来他是打算跟着你的，黎儿，你既然救了他，就要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

洛黎看着面前的这个责任，思索了片刻说：“小阿奴，你还记得姐姐为什么从青鸾峰来这里吗？”

小阿奴乖巧点头，他用九州话磕磕绊绊道：“洛黎，要去……书画院。”

“对，书画院，那里住着的都是画师，但是现在姐姐不能带上你，你可以等姐姐一段时间吗？等姐姐办完这些事，就带你一起，我们继续到处吃喝玩乐。”

他摇摇头，双手紧抓洛黎的袖子，“阿奴现在就要和洛黎在一起。”

“阿奴你要听姐姐的话，师父就要回来了，你先在这里等他，姐姐有机会就出来看你好吗？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去玩什么，但是千万不能惹事哦。”洛黎拍拍小阿奴的肩膀，取出了怀中的信件交给他：“小阿奴，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百草药堂的人。”

“嗯，阿奴会等洛黎……回来，不惹事。”他又用九洲话回答她。

“好了，帮我收拾些东西吧。”洛黎走到书架旁，拿了一些自己习惯用的画笔等工具，装到了画箱里。

两刻后，她拎着画箱走到院子里，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顶道：“裴大人，既然跟过来了，也别白来一趟，帮我拿一下？”

一道黑影落至面前，裴英接过她手中画箱。

洛黎迅速跃走，甩下一句“看你快还是我快！”便只留下残影。

裴英无奈，拎着画箱跟了上去。两刻后，二人回到兰苑，裴英把东西放进书房。

洛黎没有点灯，在黑暗中，犹豫片刻，还是张口，“小阿奴是我的亲人，他还小，还请裴大人不要为难他。”

裴英什么都没说，转身出门。

洛黎叹了口气，默默地整理自己的画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