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猫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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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苑犬舍，张德脚步急促的在屋内转着圈，似乎牵挂着什么大事一般满面焦躁，连眉间与眼皮上还在不停流着血的伤口都顾不上理会，口中念念有词，不停的在重复着“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之类的话。
而相对的，在榻上躺着的张满富，虽然伤得更轻，只是下巴上有一道些微的挠痕，却反而是满面颓败的瘫软着，一动不动，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看来越发的苍老了。
急得四处乱转的张德偶然间发现了他师父这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踢开了地上的碎瓷片，上前坐到了张满富旁边：“师傅您说说，等会昭阳宫的人来了咱们可怎么交代！真是，本以为是大好的前程，谁知道是要命的差事，那畜生在咱们这待了这么些日子都好好的，怎么今个徒弟才刚在娘娘面前露了脸，就出了这样的事，要我说，简直是……师傅？师傅！”
张满富被张德推的一晃，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略微抬起眼帘瞄了对方一眼，神色复杂的咳了咳，声音沙哑的开了口：“先去收拾收拾你那口子吧，莫要眼睛没被挠瞎，倒得了恐水症！”
“贵妃娘娘的猫哪有那些不干净的毛病，整个犬舍的人都不想要命了？”张德不以为意，但闻言想起方才眼前一黑，像是真瞎了一般的感受，到底还是心有余悸的捂了捂眼皮，才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师傅您老成持重，倒是给咱师徒俩找条活路出来啊！徒弟这会也不想着出人头地了，能少吃点挂落儿，安安生生的在这犬舍里呆着，徒弟就感恩戴德啦！”
张满富却像是并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又愣了片刻后忽又犹豫的提起了另一件事：“德子，刚才那英俊扑上来的时候，你在它后头见没着什么白影？”
“白影？”张德皱了眉，满是诧异：“什么白影？”
“就是一只白猫，波丝种，浑身白毛，眸子一只琥珀色、一只靛青色，叫起来，咳、咳咳……”因为说的太急张满富猛地咳了起来，过了一阵终于消停后语速也放慢了下来，眯着眼睛神色怅然，像是沉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叫起来那声儿又甜又细，小娃儿撒娇一样……”
张德很是莫名的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师傅这是老糊涂了！”的神色，甩甩袖子琢磨着是不是再出门去打听打听消息，看那英俊找着了没，一会和昭阳宫那边也好交代些。
可张德没想到自个才刚刚踏出屋门，整个犬舍的人四处寻遍都没找到的那黑猫，就在屋门口卧着，还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就在那悠然自得的甩着尾巴晒太阳！
瞧见罪魁祸首还这么舒坦，张德只觉着自己眼皮上的口子越发疼了起来，当下怒向心头起，一个步子冲向前就伸手掐住了英俊的后颈，把胳膊伸得远远的提了起来，英俊一声高叫，弓着身子左右晃着还想反抗，但张德到底是在犬舍里呆了十几年的人，怎么会连这么点状况都应付不了，手下施力一个猛甩，英俊便立刻毫无反抗之力的软了下来，若不是张德顾忌着猫儿背后的主人存了力，只这一下就足够英俊吃不少苦头，就只是如此，张德看着不再那么嚣张的英俊也快意的扯了嘴角，恶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呸！仗人势的畜生，若不是看你有用，爷爷哪能容得了你这么放肆！”
这边张德暗自着后悔往昭阳宫那的消息送的太急，琢磨着怎么说才能大事化小、虚惊一场的将这事化了，依然攀上昭阳宫贵妃娘娘这棵大树时，另一边躺在床上的张满富发现了英俊的存在后则是努力的探着身子，往门口的方向瞧了许久，半晌什么都没发现后，才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望的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目光直直的，不甚在意的说道：“小心些，那猫儿可是比你值钱。”
“呸！这世道，若爬不上去，人就还比不过一只畜生！”张德嘴里虽然这么恨恨的念叨着，手下却还是松了几分。
是啊，人不如畜生！张满富闻言沧桑的笑着，没再说话，但看着地上碎瓷间狼藉的雪梨汤，眼神却是忽的幽暗了下来。之前因英俊扑上来，张德失手把端着的川贝梨汤打到了地上，便露出了树根一样的东西，张德这没良心的，竟还眼都不眨的说那是橘梗，清肺止咳，是徒弟挂心师傅特地使了钱从药房那要来的！
张总管心内冷笑，他确实是大字不识，看来丁点不通医理极好糊弄，可张德却不知道，他张满富净身入宫前家里的大哥就是药铺伙计，为了让弟弟能日后少在师傅手下受点罪，早日学门手艺，自他五六岁起就开始跟着偷偷学药名记药性了，那哪里是清肺的橘梗，分明就是火性的赤芍，看来他这咳嗽能一日重过一日的，还真是多亏了他这“好”徒弟在中不知使了多少银钱力气！
想当初他看在同乡的份上收了张德那冻猫一样的小可怜做了徒弟，教了十几年，提成管事，不求什么报答，只想着等几十年后总有个人给自个收灰，便是之后张德不像小时候般听话孝顺，他也只觉着年轻人要往上是人之常情，自个在宫里白混了几十年没什么本事，却也不能拦了徒弟的路，还满心记挂着给张德安排后路前程，可没想到他那日日叫着师傅的徒弟却能为了自个的前程做出这样的事！
他养了几十年的畜生，只觉着所有人都和猫狗一般只要摸准了性子，你对它好，它便也会一心对你好，却忘了人可不是猫狗，从这点来说，可不是人还比不上畜生！
我这是活该哟……亲手毒死了一心对自己好的雪团儿，却养出了这么一只白眼狼，报应！ 张满富一想到这，再看着自己皱皱巴巴，长着老年斑的手，便忽的毫无力气的垂下了头，瘫在床头上艰涩的扯了扯嘴角，甚至都失去了好好教训张德的心气，只觉着这恐怕就是自己的命，方才一晃眼好像看见了雪团便是个明证，他已经命不久矣的明证！
“喵呜——”但这时，猛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闭上了双眼的张满富浑身一震，忽的睁开了眼睛，目光震惊又慌乱四处看着，几乎是立刻便在自个的床脚又发现了那一团白色的身影，雪团儿一般白的不染纤尘，异色的眸子圆睁着，和还活着一样精神的很——
而不是像十几年前吃了他亲手喂下的毒药后，疼的满地打滚，最终浑身僵硬，死的狼狈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