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醉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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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太后受丧三年已满，盛夏的选秀火热进行着。

菀已经到了二十七岁，这三年间贞庶妃为皇帝诞下皇十子、萱妃诞下皇十一子、容庶妃诞下皇十二子、梅妃诞下皇十三子以及菀诞下的皇十四子，海庶贵嫔诞下荣宁公主、安嫔诞下咸阳公主。

惠贵妃在太后崩天的第二年病殁，菀提议晋封其为端惠皇贵妃，皇帝点头称好。端慧皇贵妃病殁半年后，连良妃也死于自缢中。后宫中谣传乃是良妃畏罪自缢，皇帝对此也是深有疑虑，可惜证据不足不能翻案。恭熹皇后时期招进来的妃嫔如今皆是死尽，如今的后宫皆是完全掌控在菀的手下。

在后宫中她时刻扮演好皇额颞的角色，后宫的孩子个个皆是欢喜与她亲近。皇帝也时常笑赞她母仪天下，在皇帝眼中孩子是不会骗人的，若非真心欢喜乃是绝不会与其亲近。

这是菀当皇后以后第二次主持选秀，太后崩天三年，对外皇帝时刻尽忠职守地扮演孝子的角色，外内则是沉溺犬马声色，由于身体过度使用，他虽是三十有三，可身子却大不如前。昔日为批阅奏折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乃是常事，如今倒是一切皆由着她这位皇后批阅，只要皇后没有败坏过皇帝的名声一切皆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今日选秀设在麟德殿内，皇帝一身明黄色的朝服强打精神端坐在龙椅之上，龙椅两端皆是搁置着明黄的绣垫以供皇帝疲倦时依靠。

菀一身明黄色的朝服端坐在皇帝身侧的凤椅之上，经历一朝的筛选，她的精神依旧不显疲态，她的两手轻轻扶在雕凤纹的椅把之上。她头上的凤冠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朝冠上的三层金累丝凤凰皆是衔着均称的东珠，她的头冠虽重却与皇上的朝冠同重，皇帝此时显得疲惫，只见他原本挺直的腰身有些放软地靠在背垫上。

不过是刚到午时皇帝便是这般疲惫，也难怪太医院每日都要进金丹给皇帝。说来也是可笑，皇帝在经历过太后病逝之后仿佛异常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竟然迷信起什么长生不老的金丹。

菀看着手中的花名册，今届的秀女年纪最大的不过是十七，最小的不过是十三，至于家世则多为近些年功绩显赫的贵族。随着内务府总管的唱吟，一个个秀女皆是说着同样的吉祥话语。

午膳帝后是在养和殿内食用，一百零八道菜放满了三张大圆桌子。菀凤目一瞟，道道皆是以九五至尊的形式呈现。皇帝这些年喜欢好大喜功的菜色，上至山珍下至海味，哪样突显身份便吃哪样。

菀选的菜讲究着天时地利人和，不是当令的菜不吃，且多吃蔬菜而少吃肉。虽是年届二十有七，可她的脸上仍旧不见一丝细纹，倒是皇帝眼角不知何时开始多了些细纹。

『皇上看了一昼，怎没有瞧得上眼的』菀饭后喝着茶水消腻，养和殿内的龙延香熏得人有些发困。

『历年选秀，今年的质素最为良莠不济，还没多次为朕生育的皇后身段好。』说起今届秀女的容颜与素质，皇帝就免不了感叹。他一手执着菀白嫩的芊芊玉手，另一只手已是迫不及待地把菀的钮扣解开，菀也不去推却。

自她当了皇后，皇帝对她虽仍旧圣宠不断，但也不复从前了。以前皇帝乃是三天两头便往她宫内奔走，如今却是按照祖训逗留那么几日，皇十四子能出生实属巧合之举。也正因这个巧合才让她的后位永无后顾之忧，圣宠不过是一时的事儿，子嗣才是长久的。

皇帝的身体早就不复当年，早年勤于修身身材是精瘦的，这些年放纵犬马声色，身子也松弛了。揽着这早已走样的皇帝，菀就不禁觉得可笑。

皇帝由于沉沉睡了一觉，下午的选秀显得比早上有了精神，随着太监宣读名册，一排六个的秀女一并上前给皇帝与菀请安。其中一个容颜绝俊的少女让皇帝眼前一亮，菀让其上前抬头给皇帝细看。

『你可有读过什么书』菀淡然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只读过《女训》与《女则》。』那少女的嗓音极为悦耳，居然让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可是懂得弹唱』皇帝突然开口，让在场的人心中一惊。『来一曲如何』

『是。』那位少女清了清喉咙，在没有配乐的情况下清唱了一段曲儿。『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都只为心儿里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也。恨煞那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

『临危不乱，颇有大家风范，还不记下名号。』菀一听便知乃是《玉簪记》的一段，此人嗓音乃是越听越像某个人。直到她一曲既罢，菀才想起了那个久违的人儿——宸妃！

她仔细察看皇帝的神色，皇帝的眼眸不见任何涟漪，似乎早就把宸妃忘却了。可是菀知道，他一直未曾忘记过宸妃。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秀女，歌声模仿得再似也不过是别人的替代品，就当作是眷养在宫里的黄鹂便是。

皇帝随后又挑选了几个姿色上等的美女便草草收场了，菀知道皇帝今日是累坏了，菀把皇帝送回了养和殿。她看着这些被选中的秀女名册，家世倒是清清白白，可不知这些小姑娘的心思又是如何。

入夜的皇宫显得幽静，无极宫内的赤霞殿乃是灯火通明，与其相对的御书房则是一抹明黄提着朱笔批阅奏折。高无求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夜宵步入御书房，『娘娘您受累了，奴才奉皇上的旨意给你送夜宵来了。』

菀停下手中的朱笔，高无求送来的乃是清粥小菜，选的皆是她欢喜的食物。难为皇帝夜夜笙歌也不忘却这位为他扑心扑命的皇后，边关战事稳定，朝纲却闹出贪渎大案。『今夜乃是何人伺候皇上』

『是伊庶贵嫔。』高无求恭敬地说。

『她的阿莫牵扯进了贪渎大案，她走得殷勤也是应该的。』菀吃着清粥，保不住阿莫的官职也要保住他的命儿。

『娘娘，奴才打听到一个消息，说伊庶贵嫔从太医院取了些刺激男女欢爱的药物。』高无求感觉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况如今乃是皇后当家。

菀闻言仅是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看着高无求。『你让太医院的人酌量便是。』男女欢爱乃是少不了动情之药，后宫虽是严禁可历朝历代皆是屡禁不止。

『还有一事儿，奴才不知是否该说。』高无求的支支吾吾让菀蹙眉。『伊庶贵嫔今夜乃是仿照商纣王让上阳宫的小主们摆了一场酒池肉林。』

『高谙达这当奴才的德艺可谓是越来越高。』菀把小碗重重地砸在案上，站在一旁伺候的小顺子与云袖急忙跪下来。

『酒池肉林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如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宫当真要赏赐她。小顺子，吩咐御膳房的厨子做一道「酒池肉林」赏赐给伊庶贵嫔，你可要亲眼看着她吃完。』

『嗻。』小顺子道。

小顺子翌日一早便带着那道『酒池肉林』到上阳宫中，伊庶贵嫔与宫人被勒令看着厨子在眼前生剥青蛙的皮，看着那五只青蛙活生生地被铁枝从下而上刺穿身体被吊起来，厨子先以桂花酒浸泡，再以滚烫的热油浇到青蛙的身体上，由于尚未死尽青蛙痛苦地挣扎着，厨子不断重复浇油，直到青蛙被活活烫死。

『这道菜已成，诸位小主可要趁热吃。』小顺子得意地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几位小主，如今后宫乃是何人作主也不知，这罪可是够她们喝一壶！

上阳宫的宫娥几乎是被押着来吃这道菜，据说接连三日，上阳宫的宫娥皆是告病不敢到栖凤宫去请安。这大不敬的罪名更是让皇帝一脸几日不肯召见上阳宫的宫人，伊庶贵嫔的阿莫更是被押进大牢听后发落。

近半年来，皇帝的身子由于过多服用狼虎之药已出现强弩之末的征兆，菀坐在御书房中听着万盛元的陈述，批阅奏折的朱笔不时停顿。

『皇上这半年多是沉迷犬马声色，原本强壮的体格逐渐显露出衰败的迹象，加上服用狼虎之药过猛，若再无节制恐怕会』万盛元不敢再说下去，皇后的脸色越发阴沉了，皇上的体力不支，以致奏折也须由皇后打理，这皇宫实则已是由皇后当家作主。

『你是太医，如何为皇上调理身子乃是你的职责。你开些桑葚子、枸杞以便御膳房煮粥，国一日不可无君。』菀道。

『臣遵旨。』万盛元退下，屋外的人传话说皇上摆驾到御书房，菀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恭敬地跪在地上迎接皇帝。

皇帝步入来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味，他的气血不好，以致看上去比从前清减了不少。那件器宇轩昂的龙袍有些松垮地挂在他的肩膀上，菀站起来扶着皇帝到椅子上坐下。

皇帝把菀批阅的奏折浏览了一番，他显得有气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这起贪渎大案牵连甚广，就连朕的舅舅也牵连其中。』皇帝口中的舅舅正是贤皇贵妃的生父，此事若再追查下去恐怕会动摇国之根本。

『臣妾以为此事乃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懒氏若是被此事牵连，只怕连元妃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倒不如牺牲了伊庶贵嫔一家子，换来那懒氏的名声。』此法虽不见得有多明智，却是深深刺痛皇帝那条脆弱的神经。

太后死后，皇帝随即把生母元妃追封为恭元皇后，一年后又追封为母后皇太后与蒲察氏太后的梓宫一并送进帝陵。这个『元』字可谓皇帝增了多大的颜面，『元』字又同原配的『原』，皇帝追封生母为恭元皇后乃是借机讽刺太后的杀母夺子，其母才是先帝属意的皇后。

『皇后的话正中朕的心思。』皇帝点头称好。

菀把内务府呈献的封号名册交给皇帝亲自点阅，『丽常在』皇帝的朱笔在丽答应的名牌上裹足不前。

『俯则末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菀道。

『这「丽」字不妥。』皇帝以墨笔将其封号剔除，『这个丽字，虽有赞美之意可用在此处便是大不敬。洛神宓妃，原是伏羲氏女，河伯之妻，后与后羿结合，乃是淫邪之人；此外，自三国《洛神赋》后，宓妃乃是文昭皇后，她不过是妾岂能以妻自居。』

『臣妾愚钝，竟想不到这层干系。』菀跪地在上向皇帝求饶。

『楚水之畔，伊人姽婳。婳，静好也。』皇帝提朱笔在名册上把封号改为『婳』字，『皇后便按这名号交付下去便是。』

『皇上今日精神不错，臣妾就不在此打搅皇上。』菀含笑准备跪安离开，不想皇帝却唤住了她的动作。『朕想着把死去的宸妃追封为「元皇贵妃」，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菀嘴里含着笑意，可眼里却是寒冰似铁般冷漠。想她陪伴皇帝十有四年，恭熹皇后陪伴皇帝亦是十有四年，两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女人用了十四年供养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小小宸妃也配得上『元』字果真是天荒夜谈！

郎心似铁，怎叫人不兀自寒心！若无她的默默耕耘何来他风花雪月的天真烂漫，想她与恭熹皇后何时何地皆是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到底在其眼中不过是个管家的，果真是讽刺！

『一切皆由皇上作主。』十四年的扶持竟比不上两三年的美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尚未到了大难之时，却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恩爱夫妻。

皇帝的一切美好言辞不过是惯用的伎俩罢了，多少女子前仆后继地拥入皇帝的怀里，可却终是抵不过一个谎话连篇的女子到底是皇帝的自欺欺人亦或是过度的美化年少轻狂

三日后的御书房内，皇帝则是斜躺在罗汉床上听着皇后读出奏折的内容。高无求急急进来说伊庶贵嫔求见，皇帝斜了高无求一眼道不见。不想高无求出去不到一盏茶的时刻，伊庶贵嫔便哭哭啼啼地叫喊着。

『皇上若不见一见她吧。』菀停下手中的朱笔，伊庶贵嫔在外头也是跪了两个时辰了，这高无求跑进跑出也显得里外不是人。

『罪臣之女本该是留在自己寝宫思过，如此大吵大闹与泼妇有何区别。』皇帝硬是不肯召见，不想外头的伊庶贵嫔居然破口大骂起来，骂的内容却是指责皇后的心胸狭隘。

皇帝蹙眉下了床，菀亲自扶着皇帝走到宫门外，伊庶贵嫔一身竹青缎绣八团花卉纹吉服跪在地上，看见皇帝出来急忙爬到其脚边。『皇上，臣妾的阿莫乃是遭人诬蔑的，是冤枉的。』

『你这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给谁看！身为罪臣之女却毫无悔改之意。』皇帝冷哼一声，他身旁的菀示意高无求把伊庶贵嫔拉下去，不想却换了来她的叫骂。

『皇后，你好歹毒的心肠！！！你就不怕他日下了地狱被阎王把你砍个稀巴烂！』

『本宫念你身怀六甲就不撵你走，你自行回宫便是。』她的父亲今日被押往刑场，她自是紧张地前来乞讨其父的性命。

『皇后你这个贱人！你自己不得宠便怀恨着本宫，如今本宫的阿莫被你诬蔑成罪臣，你定会招致报应的！』伊庶贵嫔骂得很难听，可在菀看来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你若再骂一字半句，朕便让人把你的嘴巴缝合起来。』皇帝生气地指着伊庶贵嫔骂道，『罪臣之女本就没资格诞下一儿半女，你欢喜跪个猴年马月便是。』

皇帝与菀不再理会伊庶贵嫔，直到有人前来通报说伊庶贵嫔小产了。菀蹙眉看向皇帝，不想皇帝连眉毛也没有跳动，菀只得让小顺子去安排万盛元与江源前往上阳宫保住伊庶贵嫔的性命。

菀在御书房忙得入夜才摆驾回去栖凤宫，不想江源早早便在等候。江源看见她的身影便上前请安，菀领着江源入了屋内才让其说话。

『回娘娘的话，小主的命是保住了，可惜将来再也不能生育了。』江源有些惋惜，『此外，微臣翻查过其饮食，发现其多食用猪肝马齿苋汤、凉拌黑木耳和杏仁茶等。』

菀错愕地看着江源，当年自己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也曾被人以猪肝马齿苋汤、凉拌黑木耳和杏仁茶等喂食以致自己初有孕便流产。多少年不曾听过此偏方，不想如今又被人重施故技。

以药膳等喂养效力不似麝香等火速见效但却能在东窗事发之际不牵连，猪肝、马齿苋汤、凉拌黑木耳和杏仁茶等皆是寻常之物，一般人家也是时常食用，即便是流产了也不易被察觉。

菀摆摆手让江源退下，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其险恶之处比起沙场来得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