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偶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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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来个四！”齐琳一首撑桌，卷着半截衣袖，口中念念有词，手捏摇色猛然一掷，一直盯着在桌上滴溜溜转动的牙制骰停下来，这才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边移动着桌上的棋子边随口抱怨道：“居然是六，真是想要的时候不来，不要的时候又偏偏冒出来！”
对面的贵妃见状倒是开心得很，伸手拾起停在自己手边的骰子，只随手一扔便看也不看的移动了几下，抬眸笑道：“撞了，回去重来吧！”
“哎呀，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你这手简直都能去赌场出千了！”齐琳提起自己的棋子放回原处，又抬头玩笑的说道：“你总这么厉害太伤我自尊，简直不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还是你想出的玩意，自己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卫倾城话里虽然带着嘲讽，但接下来的一把，却是只出了一个不好不坏的三。
注意到这一点的齐琳心内偷偷笑着，面上却是一点都没敢露出来，反而装作分外庆幸的样子接着拾起了骰子。
她们这是在玩老少皆宜的飞行棋，是齐琳在象棋、军棋、五子棋上都败的一塌涂地后，为了挽回颜面想出的提议，本来是觉得这种主要靠运气的娱乐活动应该不至于输得那么惨，但却没想到卫倾城玩起骰子来竟也是一掷一个准，再一次让她输得丢盔弃甲、惨不忍睹。
但齐琳也不是毫无应对之法的，偶然的一句话，让齐琳发现了，只要她说出来类似这样“输得太惨了、没意思，不想玩”的话之后，面前这位冷艳高贵的卫贵妃接下来就总会有意无意的留留手，让她也能赢上那么几盘，不至于输得那么难看。
这个发现让齐琳不得不想起了当初玉女说的话——“主子一个人每日里无趣的很，才人若去与她说说话主子定会很高兴。”齐琳本来压根没相信，毕竟贵妃娘娘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乎别人态度，一个人就会觉得寂寞的那种类型，但经过了这几天的接触却让她不得不重新怀疑了起来，如果不是“空虚寂寞冷？”想找小伙伴了，卫贵妃为什么宁愿假装输也要和她一起玩各种桌游？反而要是齐琳自己，是肯定不愿意费这么大劲儿陪一个臭棋篓子的。
呸！呸！什么臭棋篓子，自己水平哪有那么差，只是对手不是人才会这样！想到这的齐琳摇着头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在手心里晃着骰子正打算继续时，珠帘掀起，一身标准宫女装扮的玉女走了进来，未语先笑：“见过主子，才人早。”
虽然已经知道了对玉女来说笑容只单单是一种必须的表情，但齐琳还是习惯性的回了笑，卫倾城对玉女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只在低了头在口中随口问了一句：“何事？”
玉女毫不在意，回得声音清脆：“今个是十五了，主子可要去坤宁宫请安？还是不去了，照例派人去告个罪？”
“皇后？”齐琳闻言一愣，虽然日日都被人叫着才人，但因为皇帝在后宫中基本等于不存在，压根没体会到什么佳丽三千、后宫阴私、勾心斗角的事情，齐琳更多时候都几乎要忘了自个还是呆在大内后宫，这会乍一听到皇后请安这么宫廷的话题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说起来原来在这后宫里还有皇后吗，从来没听说过，齐琳还以为这宫里最大的就是卫倾城这个贵妃了。
卫倾城听了玉女的话后起身，淡然吩咐道：“去备轿撵。”
“你呢？要去看看吗？”齐琳闻言先是一顿，接着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想了想后面带疑惑：“我也能去吗？”
“无事。皇后虔心礼佛，无事不出宫门，不见外人，去了通常也见不着正主，不过在外面坐一会就回。”卫倾城这般解释道，顿了顿，又有些莫名的添了一句：“宫内东西都有规矩制式，坤宁宫的许多装潢物件，都是昭阳宫里见不到的。”
齐琳闻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话里的隐含之意，因为平日无聊加上个人喜好，齐琳对这古代的建筑文物很感兴趣，空闲时经常会自个研究欣赏昭阳宫里的各处角落，却没想到卫贵妃会注意到这一点，还会特意叫了她去坤宁宫。
齐琳心内不禁生出了些感动，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了。”
贵妃见状却很是不屑般当前迈了步：“看你为我解闷儿的份上带你见见世面，省的窗棱上一寻常雕花你都能看上小半个时辰，忒没见识。”
齐琳连连点头，满面笑意的跟了上去，要不是相处的久了，齐琳还真不知道美艳不可方物的贵妃娘娘还有傲娇的属性，简直和她养的那只叫英俊的黑猫一模一样了，不过说起这个齐琳倒又想起来英俊因为雪团的消息大受打击，整日里失魂落魄的钻在墙角已经很久都没有见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忘记这伤心事，重新恢复正常。
这般随意乱想着，齐琳与卫贵妃一起上了轿撵，路上问了问皇后的情形，几句话后心里便也对这位身为一国之母的女人有了个大致的印象——
皇帝的发妻早已亡故，现如今这位是继后，十几岁大婚，现在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给皇帝生过一位仅有的皇子，但皇子刚一出生就似乎身带残疾，养在坤宁宫后殿里也几乎不出屋门，因为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在宫里也很少被人提及。而经过了这事的皇后或是也觉着生活失去了希望，干脆不理杂事，将后宫各种事务都交给了宫人，关起宫门学起了皇帝，只不过不同的是皇上一心修的是道，奢望能得道成仙长生不老，皇后礼的则是佛，将希望寄托到了下辈子能安平喜乐一世顺遂。
听了皇后经历的齐琳对这位一国之母心内生出了些同情，要知道这时候修道的人最爱的就是生吞各种不知道什么成分的“仙丹”，朝堂那位皇上更是其中翘楚，便连齐琳都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皇上十几岁开始修道，除了每日必服的“仙丹”外，还酷爱服食五石散，这么一位拿毒药当饭嗑的人能生得出孩子就已经是撞了大运，更别提还能生得出完全正常的孩子，生出有问题的畸形孩子还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可怜了皇后，年纪轻轻却要背负着这样的一切在后宫里消磨一生，便是地位再尊崇又有什么用处？
而到了坤宁宫后感受到的氛围也与想象中的差不离，朱门沉实紧闭，宫人沉默本分，殿内被打扫的不染纤尘却毫无人气，从燃香的炉鼎到案角的瓷盏以至于厅前的盆栽，都是规矩内敛的款式颜色，莫说鲜活生机，便是连个稍微亮眼点的颜色都没有。相比昭阳宫的富贵欣荣，这里则满是不容冒犯的威严，庄严中隐隐泛着股萧条的死气。
因着这缘故，虽然这里的制式比昭阳宫整整高出了一个等级，但齐琳感受着这样的氛围却完全没有观赏的心思，只是沉默的坐在等候召见的偏殿末位上，等着像卫贵妃之前说的一样，坐一会，走个过场，便会有宫人出来告诉说几句惯常的场面话将她们送出去。
只是这次却似乎和以往不同，在偏殿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后，等来的不是请她们回去的消息，却是门口那宫门很有些诧异惊慌的唱礼：
“大皇子到——”
齐琳闻声一怔，听着一路传来的宫人见礼声，才也想起了按规矩，以自己才人的位份也是该行礼的，为了少生瓜葛便也随之站了起来，甚至都已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屈膝半礼的步骤，但等得这位当朝唯一的皇子真正出现在了眼前时，齐琳瞬间却是压根忘记了什么行礼，只是无法控制的退了半步，长大了口。
之前是知道了皇子出生便有残疾，但齐琳却没想过到会是眼前这样……严重，面前这人没有鼻子，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是一个黑色的不规则缺口，这缺口直接向下连到了嘴巴，上颚无唇无牙，下唇也是略厚外翻的形象，无法遮挡的露着几颗洁白而锋利的牙，口中紫红的肉舌活动着，偶尔还能从缺口看得见。
齐琳在那张脸上停滞了好几秒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同时也才意识到了自己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很没礼貌的行为，连忙移开了目光同时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估计是在面貌上已经给了齐琳足够的震撼，等得齐琳目光下移，发现了大皇子明显低于常人的身高与扭曲内翻的右腿时，齐琳已经能控制自己面不改色的微微俯身，行了一个规范的半礼。
相较齐琳，或许是早有准备，卫贵妃的反应就可圈可点的多，虽然也愣了一瞬，但紧接着仿佛面对的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皇子般，保持了一个宠妃对中宫嫡子的客套与自矜，略微点头：“是润泽吧，几年没见，长大了不少。”
而无论是哪种态度，皇子润泽却好像都不在意一般，只是接着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迈进门槛，接着便歪着头呆愣愣的盯着卫倾城，一动不动。
这是……不止身体，智力也些障碍吗？正当齐琳心里泛起这样的怀疑时，门口传来的唱礼又一次的打破了这凝滞：
“皇后娘娘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