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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离心器(2)

莫开富没有询问杨千秋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像看了一部明了结局的电影,这就已经足够了,结局显得毫无必要。他们再次来到了昼温村的外围,如神庙廊柱的信号塔仍然耸立在他们面前,胡上校在接到上级指令后才来接应他们。

那时他们已经看到信号塔启动了三次,莫开富在那些信号塔上看到了沧桑,塔身有些地方抹上了防腐蚀材料,与原来光洁的塔身形成鲜明的对比。

“老得真快!”莫开富恢复了一点精神,他慢慢走过去,伸手触摸信号塔,胡上校想去阻止他,从基座经过的时候踩到了一坨无名动物的烂肉,他们立刻闻到一股硫磺味似的恶臭。上校折了一根树枝轻轻刮掉粘在靴子底下的烂肉,一窝如拇指大小的红色蚂蚁从烂肉里出来,随行的士兵点燃了一拢干草,上校将靴子移到那堆火苗上,掉进火堆的蚂蚁立刻像红色的粉尘弹一样爆炸。

这时信号塔第四次启动了,莫开富抚摸着冰冷的塔身,信号塔在发射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外在现象,莫开富却感知到它的震动。

“我们应该快点进村!”莫开富提醒说,他原本暗淡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胡上校往地上顿了顿脚,那里布满了红色蚂蚁石头般的尸体。

“按照杨将军的命令,还没到进村的时间!”胡上校显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说话也很随便。

“德罗斯特化是一个反复的过程!”莫开富转身把目光移到了底下的昼温村,“你们来看,如果按照原来的德罗斯特化速度估算,它现在应该已经小到看不见了。”

杨千秋忽然反应过来,“那片光斑!”

众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有莫开富还有一些印象,那是前进号的领航艇发现的一种奇怪的现象,领航艇的主控人员莫洛夫上尉曾驾驶领航艇从那里穿过,按照上尉的说法,他本人也在光斑里面进行了一次旅行,诡异的是,两次从光斑经过时都没有发现任何的东西。从他们当时的位置来看,领航艇显然进入了光斑的内部,后来主舰再一次从光斑内部经过,也是看到了另一端的星空,他们试图找出中间的过渡部分,但是没有任何发现。

“那是德罗斯特化的恒星!”莫开富解释说:“我最近一直研究季先觉的手稿,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季先觉在前进号的时候应该到过这里,根据手稿上的公式进行了大量的计算,就是现在了,反复过程会持续多久我猜不准,这一点季先觉的手稿里也没有任何的提示,我们得下去自己找到答案了!”

胡上校听着他们的谈话,这会他发表了意见,“博士,您还不能下去,还没到开放的时间!”

“就你们那些破塔,不能对研究起任何作用!”

莫开富说完看到杨千秋的方向,后者不为人知地点了点头,他们继续沿着外围螺旋下降,到达山麓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原来比例的昼温村,同时也看到了村民在里面活动。士兵们都看到胡上校的方向,上校又看了看杨千秋和莫开富,他们都希望从两人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莫开富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他看起来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杨千秋则觉得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该如何解释。莫开富踩得那些深黑色的落叶咔咔作响,他们沿着村口的小路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石兽以倾斜的姿态看着他们,仿佛有什么不可阻挡的力量压了下来。

当晚莫开富就在季先觉当年做过的石块上打了一个盹,没有人告诉过他季先觉曾在这里打过盹。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黑暗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士兵打开身边的工具灯,看到一个光着脚的军人在地上跳来跳去,他们把灯光移到那个人脸部时,才发现他是胡上校。

上校是最先醒来的,他当时还没睡着,用右手当枕头靠在那些潮湿的石头上,这时信号塔再一次启动,上校也似乎听到了隐隐的震动声,那种声音似乎不是通过空气波传来的,而是这里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在震动,上校觉得这包括自己的大脑在内。

莫开富叫士兵们点燃一堆篝火,再吩咐他们把上校的脚放在火上烤,士兵们都以惊恐的神色看着他,在他们看来,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对待长官是不允许,他们发自内心恐惧一点点地漫延到脸上,在那个群山包围的夜晚,士兵们青铜色一般的脸给莫开富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使得他想起了在南安地区一家人生活的日子,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和他过去一些毫无关联的日子联系在一起,他并没有深究。

最终尴尬场面以上校的首肯结束,上校被蚂蚁咬了之后陷入眩晕之中,他经常看到眼前有飞星飘过,还说看到了最后一次人类战争的亡魂,他们搅得他整夜不得安宁,甚至在他们食物匮乏的时候还拿起他的脚啃了起来。就是在那个清醒的间隙,他自己同意了烤脚,士兵小心翼翼地把上校的双脚放到火上,上校听到滋滋的响声后就晕了过去。

“会好的!”莫开富看着那些惊恐的士兵说,显然他们没有怎么信任他的话,这时候上校的双脚变成了烧焦的骨殖。莫开富往上校的脚上倒了一些水,上校再一次从昏迷中清醒,他的口中吐出红色的气泡,有个士兵反对那个气泡的颜色,他认为那是火光映照的结果。

士兵们各执一词,莫开富拿出季先觉的手稿看了看。杨千秋询问关于流江人的事情,他并未确定上次和莫开富谈论时说的那些话,他本人也把自己当时的言语当成了梦呓。莫开富只是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

除了上校的脚遭罪以外,他们那次前往昼温村没有任何收获。当他们从山麓下来时,里面的村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杨千秋在内,他们都认为莫开富出现了某种错觉,杨千秋甚至认为这位老朋友的大脑里出现了肿瘤,于是在那次行程之后,他把莫开富安排进了永安的军医院里。

莫开富对杨千秋的安排没有任何看法,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研究手稿,同时他的衰老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行着,在阴雨的天气到来后,莫开富的牙齿就所剩无几了,他每天都念叨着自己的牙齿,到嘴巴还剩下三个牙齿时,他叫医生给自己装上了假牙。有一次杨千秋来看他,他顺手把自己的假牙拆下来,看到他骤然变得更加衰老,杨千秋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具猴子的尸体。

寒季结束,在永安的郊区还没长满草芽之前,杨千秋就认为莫开富活不了多久了。他的朋友整天带着那份手稿,每到晚上的时候,他就躲到医院的病床底下以躲过医院值班员的打扰。马可流和邓玉明也来看过他几次,当时莫开富正从病床底下爬出来,他伸懒腰的样子让人感到害怕,马可流一直小心地在一侧帮他遮挡,以防他忽然散掉的骨架从窗口掉落下去。

他们沉默了好久,莫开富手里的稿子已经沾满了污渍,他把稿子递给他们的时候也不言不语,马可流试着谈论了一些话题,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他终于认定莫开富患上了失语症。邓玉明的看法与此相反,他认为莫开富只是不想说话,或者他正处于一个不可以多话的时刻。对于这两种看法,莫开富没有任何回应,他像一个孤独的修行者一样再次面对着手稿。

他凭着自己苍白的想象力构造出思想与手稿之间的联系,但并没有成功,过度的思虑反而让他牙龈肿痛,有好几次夜晚的时候牙龈流出的血顺着嘴角流到了手稿上,为了看清楚被血迹染坏的字迹,他不知从哪拿来了一根蜡烛,差点把整座医院都烧掉了。

莫开富光着脚从医院里面跑出来,杨千秋好像知道他会从医院北面的小路经过一样,在那里等候多时。他脚下踩着无数医疗绷带,死亡的弃婴的腐尸泛出带着荧光的绿水,但他闻不到一点味道,杨千秋向莫开富解释说那是最后一次人类战争结束后的成果,当时所有的人口聚集地日以继夜地狂欢,第二天街道上山林里,所有存在人的地方都出现了大片白色蠕动的虫子,这些虫子被人们自发地运往各个边远的地区掩埋,住在附近的人听到无数诅咒般的夜歌。

但有人说那是未成形的婴儿,邓玉明对这件事情了解甚深。他有一天晚上醒来,发现一个红头发的人正在挖着他的肚子,嘴里不断吐出疯狂的泡泡的,含混语气诉说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诉求:“我需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邓玉明说:“一切都乱了!”

那个红头发的人又想夺走生殖体,他不断向邓玉明演示这是人类的罪恶之源。那天晚上下了一场黑雨,这场黑雨直到十巴纳德年后才停止,邓玉明从红头发的魔爪下爬了出来,他去了九个乡村,那场黑雨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当黑雨下到那些乡镇时,他就看到村里的妇女鼓起了硕大的肚子,那些肚子像异世界伸出的幽灵灯,里面游动着蚂蟥一样的灯芯几乎让邓玉明吓破了胆,后来在太空军向这些地区发送了一种特制的清理弹,才制止了这场灾难。

直到后来东方启重启末日计算机时,一些事情才逐渐变得明朗,技术文档的解读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或许是由于创作技术文档的智慧体的自保意识,他不能把文档创造得过于明显,另外这也是由于文档并非是一种语言组成的关系。这么说也许不对,对于生活在单线时间里的智慧体来说,他们已经深深沾染上时间的恶习,这是他们永久的局限性,也许要等到走向终结的一天才会幡然醒悟。

莫开富问杨千秋要了一双鞋子和一套防护服,他忽然说出要寻找妻子的奇怪话。杨千秋却很容易理解了他的心情,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敏感者,早在人类的思想渐渐变得狭隘之前,他们的大脑就首先感到逼仄了。莫开富回到了南安地区,两百多年前住的房子还在那,只不过已经换了一个主人,那是一位来南安地区经商的艾斯基雪人,他长得和人类差不多,但整个脸上只有一张嘴巴和小到看不出来的眼睛。他身上带着艾斯基雪人爱唠叨的特点,说起话来总是没完没了的。

他告诉莫开富自己的名字克维拉.斯古特.埃维奥斯特.鲁夫斯基.玖比恩,这是一串长到让莫开富头疼的名字,他抱怨说:“您的名字简直就像是洋人!”

“这么说你是亚裔了!”艾斯基雪人反问说,看来他对人类历史有着相当的了解。

莫开富不得不好好和他说话,“我的意思是你得说一个让人容易记的名字!”

“那是当然,我刚才只是自我介绍,您叫我阿克就好了,还有先生,虽然您曾经拥有这套房子,但是正如你所说这栋房子在法律上是归我所有,所以你要想住在这,必须给我交房租。”

阿克有时用“您”,有时又用“你”,这是他在商业谈判中经常使用的技能,他认为这样能迷惑对方。但莫开富对这些不以为意,他只租了一栋辅房,那以前是孩子们的房子,现在他们都已化为尘埃,而那栋房子也被阿克放进了杂物。

当工人从里面拿出杂物时,一个工具箱后面挂了一根常常的粉色丝线,虽然很细微,但莫开富却感到相当熟悉,他眯起眼睛凑近看,正好挡在工人活动的路上,他们请他让开一点。莫开富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跟着那条丝线走进去,在那条丝线的尽头连着一个小巧的毛绒玩具。他把那个玩具捡起来,扑打灰尘的时候被熏了一鼻子灰,这是按照当时养殖场里面的茨猪的样子做的玩具,一共有两个,他分不清这是妍丹的还是丹丹。

“想不到你还在这儿!”

等那些清理的二等公民都离开后,他一个人看着那个玩具唏嘘不已。他在那栋房子里继续研究手稿,生活的必备物资仍然是他的老朋友杨千秋给的。住进那栋房子以后,莫开富又开始了一种极为简单的生活,他没什么物质上的要求,只是在一次通话中要求杨千秋给他定时供应蜡烛,那是他在长期研究手稿的日子里形成的特殊习惯,要是用过于光明的灯光他的眼睛会很难受,而且莫开富也担心灯光将会对手稿造成难以恢复的损害。

蜡烛的光芒要比灯光好得多,他确信不会对手稿带来什么伤害,有好几次他都识图在手稿上加一层保护膜,最后都以工序繁杂而作罢,事实上莫开富也不相信什么样的保护措施会对手稿起作用。他经常会把手稿当作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回到南安后,老态龙钟的季先觉经常会出现在三楼的隔间里,那里只有一个桌子,由于靠近主街道的关系,没几天就布满了灰尘。季先觉毫不在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本子,在上面记录着什么,莫开富就像犯了魔怔一般直直地盯着他,但他从不敢跟季先觉靠得太近,他在心里相信那是季先觉在过去的影子。

季先觉在写一下那个本子的时候,会左右扭头与空气攀谈起来,起初莫开富认为他在自言自语,他便从杨千秋送来的几箱黑麦啤酒里拿出一罐摆到桌子上,季先觉像是没看到似的。直到一个雨后的下午,马可流和邓玉明来拜访莫开富,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们。晚饭过后,他们等待着季先觉出现,还没到凌晨,季先觉就像忽然点亮的幽灵出现在隔间里,他手里拿着一枝古老的钢笔,依旧是上次的本子,有时候他拿的是铅笔或者毛笔,这点莫开富早就注意到了。莫开富曾把这些发现也算在解读手稿的方法里面,马可流盯着季先觉看了好久,另外两人注意到他深陷的眼窝里泛出了泪水,这时他们才忽然注意到马可流已是一个将近三百岁的老人了,但是他的头发掩盖了他的年龄,看到季先觉后他的头发才开始变白,接着又掉了很多。季先觉用干枯的手指一根根地帮马可流捡起头发,他没有交到马可流的手里,而是夹到了自己的笔记本上,然后又像可怕的地狱判官似的在上面记了一笔。

这些动作完成后,季先觉才注意到那罐啤酒,他像只老鼠一样嗅了嗅。仅仅几秒钟过后,他就对那罐啤酒不感兴趣了,莫开富转身又给他拿了几罐,季先觉把之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但留下了一罐,他说我已经够了。接着就不再看他们,而是专心致志地在本子上面画着什么。

邓玉明站到他的身后,这时季先觉身后也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幻影,那一瞬间邓玉明身体内有一股来自地狱的恶寒。等到那个白色的幻影变得真切起来,季先觉再一次放下手里的本子,他原本是将本子放到桌子上的,但是从莫开富的方向看去,那个本子是悬空着的。季先觉没有关注他们怪异的眼神,他放好本子后,与那个白色的幻影交谈起来。

他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到嘴唇在颤动,有时候脖子凸起的筋肉也跟着耸了起来,似乎有一个虫子在蠕动。邓玉明与另外两人的感受大为不同,他又想到了过去不知何时何地看到的硕大肚子,他感到里面的远古巨兽般的蛔虫就要流出来。

他颤巍巍地拿起两罐啤酒递过去,关于酒精消毒的作用他深信不疑,“看来你们得喝点了!”

就在邓玉明劝说季先觉与那个白色幻影喝酒的时候,莫开富向杨千秋发了一条简讯告知他此次事情的经过。虽然是在午夜,杨千秋表示他将立刻赶来,同时他们的电子通讯一刻也为间断过,杨千秋在简讯中交换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那并不是季先觉,而是流江人或者是那种诡异的光线。

自从上去谈论流江人的事情后,莫开富就开始陷入自我怀疑之中,现在他认为杨千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流江人存不在仍然是一个谜题,而且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事实证明这是一道选择题,不管选项里面有没有正确答案,中景三号那些人都得选答一个。这也就是后来巨型简并态雕像的由来,他们相信这些雕像会和古老的神像一样压制住所有的恶魔,但这只是巴纳德人类内心美好的理想罢了。

杨千秋在翌日上午就到了,随行的还有几个二等公民。季先觉有时白天也会出现,但这样的情况很少,他一般在傍晚或者午夜来到隔间,像客人一样早早地等待在里面。为了避免被他的忽然到来惊吓到,莫开富的隔间全天开着灯,门也不会关上。杨千秋到来时季先觉还没有出现,他们一见面又谈到了那些主要的问题,流江人这个字眼最近出现得越来越多。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谁干的!”当听到民众中经常出现的另一个字眼时,莫开富问道。在他看来,叛舰遁入地下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想不到还会有谁关注这些事情。即使是巴纳德官方,在派遣了几次地下侦测船后也对叛舰不再怀有什么期待了,他们倾向于认为叛舰已经完全融化,里面的人也和三号行星成为了一体。

某些奇怪的说法在民间甚为流行,在永安地区的一家植物园就曾出现过一个像人头一般的果实,人们认为那是植物吸收了叛舰船员尸体上的元素造成的,这个流言差点使得靠近叛舰活动区的种植园破产。

在杨千秋的眼里,现在的季先觉就是一个幽灵,他不认为季先觉能提供什么有益的信息。这一看法直到傍晚时分季先觉出现后才改观,与上一次相比隔间了又多了一个白色幻影,在人们纠结于这到底是谁的幻影时,莫开富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个幻影的身材比例看起来就是自己不知去向的妻子。只是那个新增的幻影显得呆滞,季先觉也没有像前一个幻影那样往本子里增加什么记载。

杨千秋试图和季先觉交谈,他吩咐随行的二等公民拿出装备好的录影和录音设备,以便记录所有的信息。季先觉看到了莫开富三人,却没有看到他,杨千秋试了很多种方法,包括在墙上安装很多磁石,在季先觉对面装上一块很大的镜子。然而这一切仍旧是徒劳的,季先觉自顾自地与幻影交谈。邓玉明几次提醒他,但对于提到杨千秋的话,他似乎都听不到了,每当他们提出类似话题时,他就只是对他们微笑,最后他们都失望了。

并且随着日子的流逝,季先觉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仍然出现在隔间里面,但忘记了所有的人,到最后他就看不到他们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季先觉也从隔间里消失了。某天莫开富一觉醒来,他感觉这就是一场荒诞的梦,为此他还特地询问已经回到永安的杨千秋,在杨千秋那儿得到证实后,他没有得到安宁,反而越发的不安起来。这种不安来源于他对虚幻的恐惧,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了,他曾对虚幻感带来的好处极其痴迷,现在却害怕虚幻带着的吞噬力量,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莫开富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研究手稿的动力。那不是出于一种渴望,乃是出于一种恐惧。

杨千秋与他相反,他对获取真相充满了渴望。从南安回来后,他去看过几次儿子,元首的生活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他每天在偌大的府邸里走上一圈,之后准时地出现在政务厅里,廿四妹同样地也住在他的府邸里,但他和她见面的时候不多,杨格林搞不清个中原因,他曾在漫长的岁月里渴望得到她,时间却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廿四妹的成长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仿佛别人已经将近走完了一生,并且又从坟墓里复活了多次,而她才刚刚开始发芽,从嫩芽长成植株又需要另一个漫长的等待。

那时候秘密实验室已经开始了跨越幽远时间的工程,有时候杨格林会亲自去监工,杨十八也经常亲临现场,一些不明就里的高层认为他们的行为谨小慎微。廿四妹的生活起居由一个宙海地区来的女人负责,女人名叫薛理妮,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最后一次人类战争中失踪了,她本人倾向于认为他们已经死了,与那些多愁伤感的人不同,薛理妮从宙海地区来到这里,恰恰是为了直面她所经历的一切,丈夫和儿子都参加了军队,至于是官方军还是叛军,薛理妮本人也弄不清楚,有时她在街上听到人们谈论叛舰的事情,就会说道:“也许我的丈夫和孩子就在上面!”

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丈夫和儿子在她的世界里也成了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名词,当她带着一身宙海地区的酒味进到元首的府邸时,就被那个一直长不大的成年女孩吸引了。她把几束宙海地区不知名的野花放到了府邸的花园里,那种生命力和繁殖能力极强的植物在几天的时间里就占据了从厨房到卫生间的广大地区。

比她早来的厨娘奥美玛特娜对此十分不满,她背地了说薛理妮是通过某些特殊的方式才进到元首府的,因为她几乎什么也不会,她把花园里的植物修剪得像狗啃过的一样,给植物浇水的时候把所有的地面弄得像池塘,还在吃早餐的时候在元首每天经过的路上留下一地的面包屑和饭粒,经常惹来山里的野鸟,这又加剧了奥美玛特娜的不满,但元首从那里经过时却是毫不在乎的样子。有一次奥美玛特娜故意等在那里,她假装整理草坪上的干草,实际上那个季节没有哪种草会干枯的,等到元首从那里经过时,她就自言自语地说:“薛理妮总是把这儿弄得这么糟糕!”

她只是想把一些不满的想法吹到元首耳边,一开始对此事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元首却停了下来,用他特有的在过去岁月里沉淀过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奥美玛特娜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理,所以也不敢进一步表达自己的想法,虽然她在府邸里有很高的地位,以致那些来这里拜访的高层都不得不在她微微发胖的身体前欠身施礼,她是个直率但又精明的妇女,知道如何在那些喜怒不定的政治家面前行动。从她长期观察总结的得来的结果来看,奥美玛特娜也知道薛理妮大概不会如自己所愿被从元首府里赶出去。

元首的回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娜姨,烦请您多担待一些,薛理妮是我请来的!”,他文质彬彬的话语使她愣在了那里,一直到元首离开后才恢复过来。

奥美玛特娜确信那是元首被欺骗了,虽然她不知到薛理妮以何种方法取得了元首的信任,但她相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元首一定是上当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奥美玛特娜决定以不动声色的方式偷偷调查这个女人,并决心把她赶出元首府。到后来她从薛理妮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和来自宙海地区最具影响力的豪放书刊,即使她已经上了年纪,仍然为薛理妮放荡不羁的傲慢行为感到无比愤怒,于是她把这件事直接报告给了元首,这是一次她事后平静下来感到后怕的举动。元首没有过激的反应,奥美玛特娜也没有达到她驱逐薛理妮的目的,元首甚至都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意见,她迷惑了。

也就是在昼温村再一次启动信号塔,莫开富抬头看着上面的雨滴落下来,以及再次想到那个下午从眼前飞过的银色子弹时,元首找到了薛理妮,他是偷偷来到薛理妮的房间找她的。他很不满意地对她说:“要知道你是宙海地区最有名的启蒙家,我想你用健康的方式使她成长起来,而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方式,那样对你也没有好处!”

元首说话的时候也像他平时发布文告一眼不温不火的,但是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话的分量。薛理妮收敛了她那放荡不羁的秉性,恭恭敬敬应答他,等到元首走出很远的地方后,薛理妮才把吸进去的一口气沉到肚子里。

她明面上答应了元首,背地里仍旧按照她自己的方式行事,她精确地算准了时间,在早上刚醒来的时候,或者是刚刚入夜的那段时间,她就悄悄来到廿四妹的房间里,先是和她聊一会家常,实际上廿四妹也没有什么可以和她聊的。为了获得廿四妹的信任,她常常在谈到儿子或者丈夫时泪流满面,她以为这样就能使廿四妹同情她,进而拉进两个人的距离。但她不知道那个女孩缺乏这种共情的能力,廿四妹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薛理妮流泪的表情太过滑稽,很多泪水是她拼尽力气挤出来的。薛理妮以为是自己的方式露馅了,便不再伪装,直接拿出准备好一些杂志还有相关的话语,廿四妹对这些东西似乎感到不解,她觉得那些杂志是如此的无聊,她说:“这些人不冷吗”

“人多就不冷了!”薛理妮嘻嘻笑着说,这是她进行过的最难的一项事业,她曾在宙海地区使得一只看到公牛就跑的母牛动了情,但对眼前这个人却是一筹莫展。她觉得有必要增加物理疗法,于是从那口带着酒味和香水味的单开皮箱里拿出一套针灸用具,薛理妮相信这种古老的疗法会对廿四妹起作用。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薛理妮每隔两天就给廿四妹做一次针灸疗法,同时反复灌输成长的好处,廿四妹不为所动。她唯一感兴趣的是那些扎进去的针,有种麻麻的感觉,她做过针灸后就想睡觉,至于薛理妮夸夸其谈的知识,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到月底的时候薛理妮也打算放弃了,她原本想通过完全元首交给她的任务达到后半生无忧的目的,现在看来那个想法就像她初次来到永安时的激情一样消失殆尽。

那阵子莫开富已经把手稿研究了大半,虽然有很多内容他都是一知半解,到信号塔启动过后他对手稿剩下的四分之一已了然于心了,但是里面的数学模型和一些不可思议的名词耗费了他过多的精力,为了能像记住那些信息一样把他们变成知识,莫开富又开始钻研语言学和文学。

与此同时,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他的内心滋长起来,在热季的一个冷水澡后,他忽然想到了古老的地球时代的诗歌,于是从网上下载了一部地球诗歌总集。这囊括了中景三号出发时存储的所有关于诗歌的内容,后来其中也掺杂着一些无聊者和别有用心的人掺杂的伪作,一个叫李二狗的人把自己写的古英文诗歌附在《李太白全集》里面,但后来有人告诉他李白是不会用这种语言写格律诗的,李二狗感到非常气愤,他马上写了几十个g的论文驳斥提醒者的言论,并称他们并不懂诗歌,所以也没有权力在此批判,但事实上提醒者并没有点评诗歌的质量,而是指出那是一首伪作。李二狗自知理亏后只得把那首诗歌放在了附录里面,标上了存疑的标签,像一条狗尾巴一样在那里摇摇晃晃的。

莫开富接触诗歌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清洗工作,那天洗了冷水澡后他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他一片漆黑的头脑立刻变得灵光起来,他认为剩下的手稿内容和之前不明了的部分,一定只有用诗歌才可以解读。他之前的解读全都放在了自然科学上面,轻视了语言和文学在其中的作用,但是想到了这一点后,莫开富有了更大胆的想法,他认为季先觉存在于更广阔的线性时空中,因为里面的一个随机过程的数学模型在逼近这一事实。

他似乎已经接近了一个临界点,自从开始钻研诗歌后,莫开富陷入了时间的错觉之中,有时甚至摆脱了时间的恶习,那种单向的时间的狭隘令他难以忍受,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单向的时间限制着,毫无自由可言。人类的自由在哪里呢,只有时间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热季底邓玉明来到了莫开富在永安的住所,深陷对摇摆不定的过去的恐惧中的邓玉明也有同样的感受,但他有着更为深刻的见解,从他的观点来看,人类本是不生不死的,激进的生命延续主义者恰恰在认知上犯了这么一个大的错误,他们认为人类是自己走向死亡的,而事实的结果却是时间裹挟着生命走向死亡,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我们却和这个婊子养的东西并肩同行!”邓玉明罕见地发泄了心中的怨气。

莫开富对此保持审慎的态度,他觉得在事情没有经过科学的验证前还是不要大放厥词,一向严谨的邓玉明却对这个看法不以为然。考虑到不能从莫开富那里取得认同,邓玉明没待多久就走了,他从莫开富那里离开后,在那个下午斑驳的阳光下,邓玉明踩着已经碎掉的建筑材料,秘密实验室旧址的钢铁框架上面已经长满了野草,红色蚂蚁在底下完成了它们王朝的第一期工作,微小的泥土颗粒被推到地面上,被风带到更广阔的远方。

就是在那个时候,邓玉明回忆起曾经看到过那些鼓胀着肚子的妇女,他认为这不是一种真实的感觉,或者这是他自己的真实感觉,但那不属于真实的一部分,它只是自己的类似梦呓的东西。这次回忆让他对肚子有深刻的见解,他认为那次奇怪的经历并非偶然,恰似智慧设计的结果。除了象征的意义以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更恰当的释义了,象征,这也是重启末日计算机的文档一个最容易让人忽视,却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能深刻的感同身受的理解象征的意义,宇宙的编码就如同一团乱码,整个负熵宇宙就有宕机的危险。

随着对那次诡异经历的深刻理解,他似乎看到广阔而混乱的秘密实验室旧址的地面上震荡起一层薄雾般的东西,这种幻雾有很强的吸引力,他被牵引到废弃的钢铁框架下,一种微观的宏伟展现在他的面前,在蚁巢的右侧,一个微小的王国有序地运行着。后来证实是极细的核聚变发动机发出的光芒像针尖一样出现在眼前,邓玉明急忙回到飞行车上,他回去带了放大镜后回到这里,但那些薄雾一般的震荡已经消失了,那个微小王国也不复存在,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些干涸后的水渍。

邓玉明确信他看到的不是幻觉,他为此事找到了杨千秋,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也不相信那是自然形成的,这显然是一种人为设计的结果。

杨千秋听了他的叙述后大为惊讶,随后果断地处理了这件事情,他吩咐警卫把邓玉明抓了起来,将他投到了一个四处无窗的监狱中,那里的黑暗正如邓玉明曾经历过的诡异场面。“对不起,得先对你检查一下,以确定你没有感染某些东西!”

那个面无表情的穿着白大褂的学者对他说出了这番话,仿佛为了增加这些话的可信性,他在最后还特意表明是杨千秋要他转达的。起初,邓玉明对黑暗的环境有一种本能的抵触,等到他的大脑习惯后,就闻到了地面上长的一种霉菌的味道,白大褂学者后来说的话他没有听进去,他已经被那种霉菌的气味深深地吸引了,正在贪婪地吸进鼻翼里,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黑雨所代表的象征意义。

正如那些古老的生命延续主义者曾做的那样,他们曾经想把人类设计成电子生命,但其中很重要的一环缺失了,人类的感官将从何而来,他们对痛苦,对爱情和死亡的感悟显然不是一两个所谓的字节可以表示的,后来那些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傲慢之处。傲慢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对于现实而言傲慢是致命的,就如同一些无知而自以为是的人把感觉体验当成了对生命指导的工具书。在古老的地球时代存在过这样的事情,他们把文学、诗歌,音乐和绘画当成了现实的行动指南,并对那些努力活在现实中的人嗤之以鼻,事实上岁月也清洗不了他们的傲慢,也许只有自食恶果才能让这些人醒悟。

邓玉明对霉菌味道的贪婪进一步加剧,这终于导致了一种恶果,病痛像洪水般折磨着他,鼻翼似乎被一种真菌感染了,每时每刻都像是吃过芥末一样,脑袋也灼热难忍。负责对他身体进行监视的研究人员却不觉得这些反应有多严重,他们告诉他不用担心,因为从检测报告来看,这些状态恰恰是没有感染另一种可怕东西的证明。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简单,在莫开富又一次看到信号塔启动,大荒盆地的居民感觉到叛舰要从地底下破土而出时,邓玉明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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