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小朝廷岂求活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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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道:“方丈大师不必忧心.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有如此多江湖义士愿意伸出援手，力挺少林，咱们未必见得就一定输.”

若风叹了口气，说道:“只好这么想……咦，今日这檀香不对……”

若生捂住胸口，缓缓说道:“方丈师兄，我心口发闷，这……这香有毒……清心……虚谷……”

若风道:“屏住呼吸，先不要运功逼毒!”欲待站起身走向房门，走不得两步，便种种摔倒在地.靖远身子向后一靠，倚在一张竹椅上，双手摊开在身体两侧，似乎也中了迷香，难以动弹.

靖远强撑着说道:“必是有人在檀香上动了手脚.”

叶心传看了眼叶心怡.叶心怡拉过他右手，在他掌心上写下“静观其变”四字，接着两人掩住口鼻，继续透过缝隙朝下观望.

房门缓缓退开，方才在房中点香的灰衣僧侣双手合十，颤声问道:“师伯祖、师叔祖，你们怎么啦!”

若风身中迷香，身子瘫软，仍勉强说道:“清心，今日……今日的香是……谁……谁给你的.”

清心道:“是……是师父给的.”接着身子一晃，膝盖一软，也瘫坐在地上，眼中泛白，似是中毒之象.

接着一个黄衣僧侣从屋外冲了进来，见四人瘫软在地，惊道:“方丈师伯，师叔，你们这是怎么啦?”

若风勉力支撑左手，将身子翻了过来，仰面望向屋顶，微喘着气说道:“虚谷，你给……清心的香……”

虚谷走到方桌前，捧过香炉，凑过鼻子，深吸一口气，转身说道:“这香没事啊!”放下香炉，又走到清心身边，左手捏住他下巴，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拇指用力将盖子打开，接着弹出一粒黑色药丸，放进清心喉中，左手微微用力，药丸便被虚谷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清心脑袋不再摇晃，看着虚谷，怔怔无言.

虚谷喝道:“清心，起来罢.”

清心一愣，赶忙爬了起来，眼睛向地上一扫，颤声道:“方丈他们……”

虚谷道:“方丈他们是中了毒，你快把这三个药丸放进他们嘴里，替他们解毒.”

清心应道:“是!”从虚谷手中接过三粒药丸，先后扶起若风、若生、靖远后颈，将药丸送入他们嘴里，接着将他们三个分别扶上卧榻，在他们背后垫上床襦，令他们背靠着墙壁.

虚谷道:“三位已经服下解药了么?”

清心道:“已喂师伯祖他们服下了.想来药力还没有发挥作用.”

虚谷仰面笑道:“我这解药一吃就灵，你武功如此低微，尚且醒得这么快，更何快三位武学高人?”说着将房门掩上，回身望向若风等人，沉声问道:“三位吃了贫僧的断肠腐骨散，感觉如何?”

若风双眼圆睁，问道:“虚……虚谷，你这是何意!”

虚谷道:“还能有何意?见师伯、师叔和道长每日粗茶淡饭，甚是无味，特来给你们加点调料.”

清心惶恐道:“师……师父，你怎么给师伯祖下毒?”

虚谷向他一瞥，冷冷说道:“你师父就要做少林寺方丈了，你不高兴么?”

清心一怔，跪倒在地，又转身望向若风，竟哭啼起来.

虚谷道:“真没出息，还吓得尿了裤子.今日我杀了若风、若生，做了掌门，你是我座下第一弟子，将来方丈之位非你莫属.你如此没出息，叫老衲如何相信你?老衲……”高声笑道:“老衲……老衲……哈哈……”接着对若风说道:“方丈师伯，我在毒丸外面略略加了一些销魂挫骨散的解药，你现在应该可以说话罢.有什么话，不妨现在就说，待会儿等老朋友到了，我就得送你们去西天见如来佛祖了.”

若风道:“销魂挫骨散，是崆峒派的毒药……你就是沈雁青在寺中安插的细作……”

虚谷笑道:“十七年前我已拜在师父门下，那时沈雁青在何处?如今也不妨告诉你，我是奉……奉秦丞相之名特地潜身于少林寺中的.”

若风一怔，说道:“秦丞相?”

虚谷道:“正是.绍兴十一年，宋金议和，岳飞系狱，宋国皇帝、秦丞相与金国元帅完颜宗弼忧心中原武林生出事端，对和议不利，于是派遣了许多人安插在各大武林帮派之中，窥测情势.”

靖远道:“原来是你……当年泄漏青衣社刺杀大宋皇帝这一消息的就是你!”

若风道:“你为人机敏，再诸事勤勉，深得若晦师弟信任，若晦参与青衣社大会时就把你带在身旁，是你向秦桧、完颜宗弼等人泄漏情报，致使青衣社谋划功亏一篑.”

虚谷冷笑道:“叶辰虚伪小人，沽名钓誉，在南朝犯下滔天大罪，欲以刺杀皇帝的举动骗取人心，以邀重名，我岂能令其得逞?”

叶心传闻言，心中大怒，待要发作.叶心怡怕他打草惊蛇，赶忙伸指封住他心口穴道，拉过他手掌，写下“戒骄戒躁”四字.接着抓住叶心传后心衣物，翻身跳到方丈居住的后面，双足一点，跳上了屋檐下的横梁上，轻轻戳破纸窗，透过孔洞朝屋中看去.

若风道:“你说良时公沽名钓誉，此是何意?”

虚谷道:“绍兴十一年秋，他在御前力证岳飞勾结昔年伪齐刘豫，有不臣之心，后来还说当年年初金军攻打淮西，致使杨沂中大军在濠州惨败，而岳飞救援不及，实则是因为他自恃功高、轻慢他人，且有养寇自重之意，事后还指斥乘舆、辱骂至尊.皇帝闻言大怒，遂起杀心.”

若风道:“岳飞为人忠直，不通人情机变，但绝不会做此悖逆之事.良时公为何会如此说?”

虚谷笑道:“这自然都是秦丞相与金帅完颜宗弼的手笔了.这也是天要亡岳飞，非战之罪也.早在绍兴七年，淮西兵变，刘豫在叛将劝谏下决议南侵宋国，刘豫就上书向金国请求援兵.岳飞早知道完颜宗弼对刘豫大为不满，见他羽翼渐渐丰满，早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恰好这时岳家军捉到一个金人细作.岳飞就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反间戏，质问他刘豫怎么还不把完颜宗弼的人头呈上来.末了还写了一封语气激奋的信笺，要那细作呈给刘豫.岳飞精明之极，故意将密信写得似是而非、含混不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与刘豫矫情不薄.完颜宗弼得了密信，果然大怒，联合朝臣，请求皇帝废刘豫为庶民.后来，完颜宗弼渐渐回过味来，知道这是岳飞的反间之计，不过他早已废掉刘豫的心思，岳飞这一着反而是帮了他大忙了.完颜宗弼将那封密信托心腹之人送到秦丞相府邸，让他找到合适时机，借此密信诬陷岳飞，最好能杀了他，再解散他的岳家军.”

若风叹道:“完颜宗弼的无间计使得也真巧妙，既然如此，为何此事到四年之后才翻出来说?”

虚谷道:“当时皇帝正倚重岳飞，借此收揽天下人心，若是在那时候诛杀忠臣良将，岂不令天下之人寒心?秦丞相担心皇帝怀疑他别有用心，于是将此事暂且按下.直到绍兴十一年五月岳飞随张俊视师淮东，回来之后张俊上书称岳飞密谋不轨，撤除淮东防务，还翻起了淮西之战岳飞援助不力之事，不待岳飞申辩，便将岳飞和岳云父子二人打入大理寺狱.秦丞相为把岳飞谋逆只是做得真切，便故意制造机会，让当时刚当上临安府尹王令明东床快婿的叶辰抓住了一个金国细作.那细作自称是昔日伪齐刘豫之子刘麟的部下，奉刘麟之命来找岳飞.叶辰喝问之下，那细作招认自己是奉刘麟之命来邀岳飞一同举事，占据中原，自立为王.叶辰将细作押到开封府中，秦丞相看准时机，在府尹王令明正要押解细作入朝之时带兵进入开封府中.在细作衬衣之间发现了当年岳飞假意约刘豫斩杀完颜宗弼的密函，另外还有一封刘麟写给岳飞的书函，同样是写得语焉不详，令人猜疑.”

靖远道:“刘豫被废，刘麟在北朝不掌兵权，何以能约岳飞起兵造反?”

虚谷道:“其事体莫须有.皇帝看了两封密函，登时大怒.秦丞相不失时机，在一旁提起绍兴六年时刘豫挟三十万之众讨伐淮西之时，岳飞救援不及，说不定就是要放刘豫一马……皇帝听了，更是恼怒，说道:‘狼子野心，其罪当诛!只是朕素来倚重此人，若轻易杀了他，难免有人不服，甚至于招致病变.’秦丞相便细细讲岳飞该杀的理由一一罗列出来，听得皇帝怒气大增，接着秦丞相又提出对付岳飞的方案，既能诛杀功高震主的强将，又能令金人满意，不再兴兵南伐，更能稳定朝局，不失民心.如此一番话说完，皇帝心中大喜，便属意秦丞相全权审理此事.”

靖远道:“可怜岳少保至死恐怕都想不到是皇帝要置他于死地.唉，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小朝廷岂求活耶!”

虚谷道:“秦丞相立刻任命万俟卨、张俊等人审理此事，并委派叶辰负责审问岳飞部下诸将.丞相早已买通了岳飞部将都统制王贵及副统制王俊等人.这些人未等叶辰审问就一股脑儿把秦丞相指使他们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什么岳飞拥兵自重，什么张宪意图率军北去，以此要挟朝廷释放岳飞，还有什么岳家军征战多年，殊无成果……总之是胡乱攀缠……叶辰起初心有疑虑，秦丞相便将搜集来的岳飞信笺剪接成一片新的书函，书函上大逆不道、辱骂至尊、勾结外敌的话数不胜数，再加上秦丞相和他的夫人两人一唱一和，表演了一通，可谓是痛心疾首、声泪俱下，观之即令人恻然.于是叶辰便写下一封奏疏，具言岳飞之‘罪’.奏疏呈到皇帝面前，皇帝下诏，于当年年底，寒冬腊月中，以毒酒杀死岳飞，岳云与张宪被判当街斩首.”

叶心传心中痛苦万分，得知一代名将岳飞竟是因自己爹爹的奏疏而被皇帝下诏杀害，即便这一切都是秦桧暗施诡计，但岳飞终究还是因爹爹而死.这滔天大罪莫说爹爹，他身为人子，也感觉背负不起.此刻他心如刀绞，只想放生哭喊，但因穴道被点，只能怒目圆睁，望着屋内.

叶心怡握住他的手掌，察觉到他手掌浸出冷汗，且在不住颤抖，转身望着他.姐弟情深，她见叶心传此时面红耳赤，早知道他心意，只是感觉未到时机，只得暂时封住叶心传穴道，避免他坏了大事.

若风叹道:“良时公当年上山之时郁郁不乐，在山上居住之时终日为露出一丝笑意，原来就是为了此事.”

虚谷道:“他做下了天下忠义之士不齿的勾当，怎能安心?否则他何以竟弃户部尚书一职不做，携家带口逃到中原?否则他何以为掩盖此事，竟然联合师父、忠义社梁发等人创建出什么青衣社，密谋刺杀宋国皇帝?”

若风道:“人孰无过，错而能改，善莫大焉.良时公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惜牺牲性命来补救此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虚谷，你在寺中这许多年，何以到了今日尚不知改过?这些年的禅理，你都白悟了么?”

虚谷闻言，怒道:“休要跟我提什么禅理!当年若非秦丞相怕人发现他做的那些手脚，又怎会借刺探武林消息之名将我们赶出临安府?好在我知情识趣，及时改投贤明之主.过不多时，沈雁青就会率兵攻上山来，到时候少林寺就是我的啦.”眼睛一眯，以耐人寻味的神情望着若风，说道:“咦?你就不好奇这一大早，竟没一个僧侣来这儿向方丈问安?”

若风道:“自然是你在中间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虚谷仰面笑道:“还不算你太迂腐.好啦，该说的我已说了，我这就送你们上西天.”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柄墨黑色的短剑，用力一拔，露出一柄四寸长的利刃，缓缓向靖远走去，一边说道:“道长，我就先送你一程罢.”待要举剑向靖远刺去.